他最后又回眸看了相貌清丽的少女一眼,眼神和被射杀的黑蛇无出其二,让人心惊胆战。
张静娴见状,不由扯了扯嘴角,她如果想要他死,只等他在山中自生自灭便可,何必又多此一举。
可能是时间差了一瞬,前世并没有这条蜿蜒爬下来的毒蛇。
她动作缓慢地放下短弓,张开唇瓣,“贵人受了伤,可还能动弹?”
张静娴生在东山村,长在西山村,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武阳县,而武阳县则是武陵郡其下的一个管辖之地。
她的声音既有着武陵郡人独特的韵律,也像极了山间的清泉,微凉,微甜。
男人的眉峰轻轻挑动,转而重新阖上了眼皮。
至此,他的身体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眼前的少女是土生土长的汉人,并非是与大周为敌的胡族。
“贵人,您还能动弹吗?”
张静娴见他不仅不答反而闭上了眼睛,语气硬邦邦地又问了一句。
可他仍是不应,脸色苍白,恍惚透露出几分病弱。
“贵人,您醒醒。”
“贵人,您是醒着的。”
“贵人!”
……
一连唤了好几声,树下的男人充耳不闻,就像是真的昏死过去。可现在的张静娴根本不相信他,她被他骗过太多次了,连一条命都搭到了里面。
然而,无论她喋喋不休地唤多少遍,大声还是小声,云杉林中始终只回响着她一个人的声音。
张静娴喊累了,无奈放弃。
她气涌心头,走上前仿佛发泄似的,伸手推了他的肩膀一下。
男人依旧没有反应,甚至顺着力道重重地倒在树干上,颇为狼狈。
张静娴看到了从他衣袍渗出来的鲜血,抿紧了唇,顿了顿。
他们之间的前仇旧恨终归不能在此时清算,她想了想,解下装有箭矢的布袋和短弓一起放在了前面。
山路陡峭,她只能和前世一样选择背他回去。
好在她自幼力气就不小,咬咬牙也可以负担的起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
少女弯下腰,用随身携带的藤条将他绑在自己的身后,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往原路返回。
她的脚步深一下浅一下,极为缓慢。
野草拉扯着衣袍,躲在云层后的太阳露出光芒,带来一股蒸腾的热意。
谢蕴嗅见了青草芳兰的清香,他抬眼,一滴晶莹的汗珠从少女的下巴滑落,同样滴在他的手背。
奇妙的触觉,柔软的躯体。
谢蕴漆黑的视线最后定格在少女的手指上,因为用力,纤细的骨节泛着白和淡淡的青色。
他盯了很久,直到完全失去意识。
第2章
谢蕴身形颀长,张静娴背着他,整个人都被他的身影笼罩,唯有不停轻喘的呼吸彰显了她的存在。
她艰难地将人背到进山的路口,刘二伯家中的大牛发现了他们,急忙跑回去喊了自己的爹娘。
靠近山坡的地方只有张静娴和刘二伯两户人家,她顾不得回想自己前世有没有遇到大牛,对着闻声赶过来的刘二伯和秦婶儿夫妻两人解释了原委。
“我在云杉林中发现了他,看他的穿着,应是一位贵人。二伯,劳烦您帮我把人送到我家中,秦婶儿,您可否将乡老请来?”
“还有气,这人伤的不轻啊。”
“哎,看起来果真是位贵人,我这就去乡老家中。”
刘二伯和秦婶儿分别应声,在刘二伯的帮助下,昏迷不醒的男人被暂时安置在房中唯一的床榻上,见此,张静娴吐了一口气,只觉浑身轻松。
贵人的名头一旦做实,乡老十有八九会把人放在自己的家中看顾,今后他们两人便再无关联。
这是她心中对他仅存的一分善意。
张静娴望着榻上那张深邃俊美的面孔,只一眼,她扭过头。
“嗬,这后生郎模样着实不凡。”刘二伯第一次看清所谓贵人的真容,立刻信了张静娴的话,十里八乡,哪里有这般出色的郎君。
闻言,张静娴默然不语,谢家七郎的相貌风姿的确无可辩驳。
不一会儿,西山村的乡老便被秦婶儿请来。他是刘家本族的长辈,年纪比刘二伯还大上不少,颌下蓄有一把发白的胡须。乡老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壮实些的中年男子,是他的次子。
刘二伯恭敬地称乡老为五叔父,张静娴则唤他为叔爷。
“五叔,您看,这便是阿娴救下的贵人。阿娴人好,早晨帮我们家找到了跑出去的大公鸡,看到人又赶紧救下来。”秦婶儿不等乡老开口,热情地在乡老的面前夸张静娴。
只因为张静娴在西山村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原本并不是西山村的人,而是西山村的女娘嫁到东山村生下的孩子。
当年幼小的张静娴回到西山村,可是引起了两个村子不小的争端。
原本乡老看在张静娴舅父张双虎的面子上,对她的态度还可以。然而四年前,张静娴与自己的舅父一家决裂,被赶出来到这偏僻的山坡居住,乡老对她就有了意见,觉得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过与张静娴比邻而居的秦婶儿却打心眼里喜欢并同情她,担心乡老认为她多管闲事,先开口夸赞她一番。
张静娴对着好心的秦婶儿笑笑,不出意外听到了乡老颇为冷淡的声音。
“好不好看不出来,不懂规矩倒是真的,让我在里正面前丢尽脸面。今年秋时收税,只愿我们西山村莫要再交一份罚粮。”
时下律例,女十七而不婚,当罚粟麦一斛。
张静娴年十九,已经交过了两年的罚粮,两斛粟麦若混上野菜豆子,足以让一个人半年饱腹不饿。
所以不怪乡老如此生气,恐怕整个武阳县十九不婚的女子也只她一个。现在什么年景,一斛粟麦关键时候可以救命的啊。
尽管每年秋时收税,这一斛额外的粟麦都是张静娴独自背来的,从未麻烦西山村的村人。
但看不惯就是看不惯。
面对乡老的斥责,张静娴神色如常,脸上也依旧带着笑,轻声说不妨先看一看受伤的贵人,“我见识浅薄,也担不起事,这人如何救治还劳叔爷您拿个主意。”
乡老冷哼一声,这才将注意力放在榻上的男子身上。
起初他以为张静娴和秦婶儿等是在唬人,并未在意,他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会有贵人前来。
只是如今一瞧,他登时大惊。
这等龙章凤姿,头束冠,腰佩玉,还有身上绣有暗纹的深色衣袍,便是他曾经拜见的县令大人都远远不及,足见其身份之贵。
惊过之后是喜,如果他帮助贵人治好身体,岂不是功劳一件?
然而当乡老瞥见已经凝固的血液,他的眼神又变为了凝重。救活贵人自是皆大欢喜,可贵人伤的如此之重,万一救不活,免不了被牵连。
因此,他只是沉思片刻,便吩咐刘二伯和他的次子驾着村中唯一的牛车去县城请一位大夫。
西山村距离县城的路崎岖难走,中午去县城,基本得等到第二日才能归来。
“贵人既是为你所救,就先留在你家中,好生照顾,不可出差错。”接着,乡老又语气严肃地嘱咐张静娴,并未有把谢蕴移到自个儿家的想法。
张静娴眼睫毛颤了颤,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想岔了人心的趋利避害,乡老只想要好处,不愿承担风险。
起码在县城大夫诊断出结果之前,谢蕴还要留在她的家中,由她照顾。但无可厚非,毕竟人是她决定背回来的。
随后,乡老和秦婶儿等人离开。
张静娴关上院门,将弓箭和藤条一一放好,定定地看了半晌占据她床榻的男子,一言不发去厨房用陶瓮烧了些热水。
她自己就着热水吃了一块干硬的麦饼,然后找出珍藏的蜂蜜,混着一点盐块弄了一碗又甜又咸的水。
说来,这个法子还是将来的他轻描淡写告诉她的,言可以暂时补充气血。
张静娴走向床榻,面无表情地捏着谢蕴的下颌,将一碗水灌了进去。
一点儿也不温柔。
昏迷不醒的男人似乎有些不悦,皱了皱眉,不过他生性狡诈,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好处,一碗水很顺利地咽了下去。
“喵!”
窗边不知何时来了一只通体黑色的玄猫,睁着绿莹莹的眼珠子看向被谢蕴喝完的水碗。
它的尾巴高高翘起,盯着水碗不放。
看到它,张静娴冷硬的神色变得柔和,是经常光顾她家中的小狸,前世她离开这里,就再没见过它。
“又馋我家的蜂蜜了?你不该叫小狸,应该叫小熊。”
“喵~”玄猫从窗台上跳下来,绕着她的腿转圈。
张静娴见到久违的老朋友,心情好了一些,从陶罐中舀了些蜂蜜,冲成甜水,又拿出一小块肉干放在玄猫的面前。
玄猫的舌头飞快地舔舐甜蜜蜜的糖水,对那块肉干却是看也不看。
张静娴蹲下身,轻轻摸了摸玄猫的头和尾巴,虽然邻居只有刘二伯一家,但她的朋友并不少。
小狸只是其中之一。
多亏了它们,张静娴的生活没有他人想象的那般枯燥无趣。
玄猫喝饱了蜜水,伸了个懒腰,开始对躺在床榻上的男人起了好奇心。它跳过去,结果先嗅到了血腥气,身上的毛发炸开一片,急忙又从窗台跑走。
这是被浓郁的血迹吓到了。
张静娴看到小狸的反应,无奈又烧了一瓮热水,她瞪着眼睛用家中的箩筐将谢蕴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扣住,解开了他身上的衣袍。
天气逐渐燥热,这些血迹若不及时清理,会臭掉的。
前世,她请了刘二伯帮他擦洗。然而,刘二伯和乡老的儿子一起去了武阳县城,现在她只能亲自动手。
华美的衣袍一点点被扯开,先敞露出来的是男人紧实流畅的胸膛,大大小小的划痕遍布其上,野性十足。
再往下是块垒分明的腰腹……张静娴不敢再看,屏紧呼吸,拿着一块浸了热水的麻布胡乱擦拭,无意中碰到,她的指尖恍若被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