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萤点点头:“对。”
二人重返囚室,这回守卫不敢拦,从萤见到了被铁索牢牢捆在刑架上的萨兰朵。她取出萨兰朵嘴里的衔木,对她说:“你先别急着咬舌,我是来与你谈合作的。”
萨兰朵扫视她,动了动鼻子,用大周话说:“你是谢玄览的情人。”
从萤说:“我是西州监军,是你离开此地的唯一希望。”
萨兰朵在她身后看到了方才抽鞭子时放水的从禾,若有所思,她说:“纵然用活路来交换,我也不会透露的。”
“不,我不问军秘。”从萤说:“我放你回西鞑,只有一个要求,暂时与大周息战,你带着你的部下,去把你弟弟的王位抢过来。”
萨兰朵笑了:“没想到谢玄览的情人竟然是保守党,你们汉人有句话不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吗?你们俩怎么会搅和到一起?”
从萤说:“因为我能装会骗。”
萨兰朵想了好一会儿,这事对她来说的确有好处,若非后援不力,她不会落到谢玄览手里,她当然愿意去找她弟弟算账。
她点头:“好,只要你能放我走,我就答应你。”
从萤松开她一只手,让她用大周话写下一封契书,书中多有对西鞑可汗的悖逆之言,与她扶弟弟夺位时的阴谋密辛。
若萨兰朵离开后不去斗西鞑可汗,将这份契书抖出去,西鞑可汗同样容不得她。
从萤收了契书:“就在这一两日内,我会履行我的诺言,你别死了。”
她与从禾离开囚室,从禾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揪着从萤的衣角问:“阿姐,她不是敌人吗,阿姐为什么要救她呀?”
从萤牵着她的手说:“因为眼下有比杀敌更重要的事。”
“什么?”
“自保。”
此时天色已将明,远天一线泛起鱼肚白的曙光,冷风刮得人脸上发木。
从萤声音很低,仿佛自言自语:“狡兔死走狗烹,烹犬之人将至,猎犬此时应做的不是追击狡兔,而是反身先咬死烹犬之人。”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者是也。
只是这个烹犬之人不仅指即将来临的宣驸马,也指宣驸马背后的淳安公主,以及受淳安公主荐举的……她自己。
“西州的风真冷啊,”从萤拢了拢披风,“我想回云京了。”
第125章 下药
从萤刚起念,就收到了凤启帝召她回云京的圣旨。
圣旨中说,晋王病重,恐将不久于人世,请晋王妃速速归京侍疾。
从萤正要接旨,那明黄缎轴却被闻讯赶来的谢玄览一把夺去,他对传旨太监说道:“姜监军有运筹才能,西州军中离不开她,你回去禀报陛下,就说是本帅不放她走。”
传旨太监一脸为难:“这……这……”
谢玄览不与他废话,攥着圣旨走了,从萤起身追至他帐中,正见他将圣旨投入火盆中,缎面上的字迅速在火焰里扭曲。
从萤大惊:“你疯了吗,这是圣旨!”
她要上前抢出,被谢玄览单臂锁住,他冷笑道:“圣旨又如何,你能改得,我烧不得?还是说,你果真打算弃我而去?”
从萤眼睁睁看着那圣旨烧得一干二净,灰心丧气道:“晋王殿下时日无多,我理应回去看看。”
谢玄览说:“他不曾亲笔写信请你回去,你又何必听风即雨?你是不知他在云京有多热闹,逼杀英王、整顿谢氏,眼见就要一手遮天,你此时回去,只怕还碍着他杀人敛权呢。”
从萤说:“他如此情急,正说明病情不容乐观。”
谢玄览阴□□:“你倒是关心他,我在西州险些死了几回,也不见你主动来瞧瞧我。”
每次与晋王做比较,最后总会闹得不欢而散。谢玄览不想在这紧要关头与她争吵,在脾气爆发之前提刀出去巡营。
临走前冷冷丢下一句:“就算他死了你也别想走,除非我比他先死。”
从萤望着他离开,独自叹息道:“正是不想你落得这样的下场,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与召归从萤的圣旨一同到来的,还有宣驸马作为新任监军、不日将抵达西州的消息。西州军营里,难免又有人心浮动,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从萤与谢玄览冷了两天脸,这天夜里,她温了一壶酒,主动寻到谢玄览帐中。
“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从萤态度十分温柔,满斟了一盏酒递与谢玄览,说:“我明白你的心意,不想我回云京,是怕我篡改圣旨的事暴露,天子会治我的罪。”
谢玄览闻言,神色立即便缓和了:“算你还有点良心。”
他接过酒盏,举到唇边,见从萤美目盈盈望着他,不由得心头一软,又搁下酒盏同她说话。
他说:“你惹了天子记恨,必要有人护你,在云京,晋王与贵主也许有能力,但晋王病重垂危,贵主未必肯为你忤逆她父亲。如今你只有留在云京才是安全的,暂时有我,将来也好有军功相抵。”
从萤的目光瞥过他手边酒盏:“什么军功能抵欺君之罪?”
谢玄览说:“若我能一举荡平西鞑,将士用命,是监军之功,天下人自会为你请命。”
从萤问:“我占了这军功,那你呢?”
谢玄览想了想:“我卸甲归京,做个游手好闲的寻花浪客,专伺夜翻晋王府的墙,钻晋王妃的帐。”
他斜倚在扶椅中,两条笔直的长腿交叠搭在桌边,笑得意味深长。这话虽说得下流,姿态却十分韵致,使这下流也变成了年少风流,令人不忍叱责。
从萤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你们爱争意气便争,到时候别拉着我断官司就行。”
谢玄览琢磨着她的话音问道:“你这是答应了?”
从萤装傻充愣:“我答应什么?”
“答应纵使回到云京,也要与我做交颈的鸳鸯,答应不会有了晋王就抛弃我。”
从萤不言,只微微笑着,笑得谢玄览未饮先醉,魂都要酥了,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来。
从萤顺手将酒杯端起,送到他嘴边:“那这野鸳鸯赔罪的酒,你喝不喝?”
谢玄览就着她的手饮尽,咂摸着微微蹙眉:“这是新阳酒么,味道有些怪。”
从萤说:“我温酒的时候加了点花椒和肉桂。”
说着又满斟一杯递给谢玄览:“再尝尝呢,真的不喜欢吗?”
她目光里有期待,谢玄览便不好意思说喝不惯,同她一言一语地聊着,很快就喝得酒壶见了底,这酒劲儿有些厚重,谢玄览头昏脑涨地揉了揉脑袋。
从萤自他怀中起身:“我去铺床。”
她铺好了衾被,又在榻边点上安神香,谢玄览自盥室走出来,见昏黄的烛光照得她娴静柔美,只觉得咽下的酒都化作蜜水淌进心里。
他从身后勾住她腰,两人一起跌进柔软衾被里,他含笑问她:“今日怎么待我这么好,嗯?”
从萤承受着他的爱抚和亲吻,喘息间低低道:“我平时待你不好吗?”
谢玄览说:“平时也好,今日尤其,好得别有居心一般。”
他是开玩笑,从萤眼皮却狠狠跳了跳。
谢玄览的精力总是超出她的想象,喝了整整一壶酒,还能压着她磨到月上中天。
从萤咬着舌尖逼自己别睡过去,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身旁谢玄览均匀的呼吸声。
她试探着唤道:“三郎。”
谢玄览呼吸微滞,极轻地“嗯”了一声。
从萤说:“我渴了。”
谢玄览的手探出帐,想起身去给她倒水,却怎么也起不来,只觉得昏昏沉沉,好像对身体失去了控制。
见他的手无力垂下,从萤轻轻松了口气。
酒里的麻沸散终于起效了。
从萤越过他下榻,穿衣挽发,系好了披风,将自己整个拢住。临走前,她又转回身来,撩开床帐看了他一会儿。
“将军百战死,其实你没有想过能活着回云京,是不是?”
谢玄览的眼皮如滚水一般跳动,又
好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但是能感觉到从萤握着他的手塞回被中,低头在他鼻梁间落下湿润的吻。
听见她细细叮嘱:“我同萨兰朵做了约定,她要回去抢王位,与大周暂时休战。待你醒后,莫追穷寇,先小心应付宣驸马,倘若他受密旨前来取代你,必要时可杀了他自立,一切以自保为主。”
“我留在这儿,你顾忌我钦使的身份,只会掣肘你,所以我这就要回云京去了……三郎,千万保重,世事流变,你我会有再见之时。”
说罢落下一声轻飘飘的叹息,转身无情地离去了。
这漫长的后半夜里,谢玄览抓着这一线清醒的意识,恼怒地在半醒不醒中挣扎。
从萤则动作利落,先取谢玄览的私印,以西州监军的身份提审萨兰朵,实则偷梁换柱,将她悄悄放了。
临行之前,从萤给萨兰朵喂下一粒药丸,警告她道:“这枚毒药约一年后致命,只要阁下诚心合作,我自会及时将解药奉上。”
萨兰朵冷哼了声:“看来你不信我能做到。”
从萤笑了笑:“用大周的话说,这叫先小人而后君子。”
她送别了萨兰朵,与从禾翻身上马,往詹州城的方向走,从禾问她:“阿姐,你真有毒药吗?”
从萤含笑摇头:“药丸是兰凤藻汁团成的,兰凤藻只在咱们大周南方极湿热地有生长,大部分西鞑人对此物有反应,手臂会浮现兰紫色的青筋,过段时间后会消散。”
这是她刚来西州时,在一本无名游记里读到的逸事,直觉或许有用,便让人提前准备了一些。
从禾立即“哇”了一声,崇拜道:“还是阿姐厉害,什么都知道!”
从萤笑着压低幂篱边沿:“有更厉害的人在追阿姐呢,你与我先到詹州城里躲两天,待风头过了再启程回云京。”
*
谢玄览挨过药效后,在军营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地牢看守与辕门守卫骂了个狗血淋头。
无人敢辩白,都在心里悄悄不服:是谢帅自己说的,要对钦差监军敬重尊奉,他自己都言听计从,旁人谁还敢质疑监军的命令?
只有赵明川敢当面嘲笑他:“果然漂亮的女人会骗人,咱们谢帅吃了美人计了!”
谢玄览阴着一张脸下令:“点兵,我要亲自去找人!”
赵明川说:“宣驸马这一两天就要到了,你不赶紧想法子应付,还折腾什么呢?晋王妃铁了心要跑,你总不能一路追到云京去吧。”
谢玄览说:“我赌她不放心宣驸马,我赌她还在西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