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她持着筷子发愣,晋王问她:“怎么不吃,没胃口吗?”
说罢换公筷给她夹了一个玫瑰金丝酥:“尝尝这个,花气香浓但不甜腻。”
好像笃定地知道她会喜欢。
从萤咬了一口,果然很喜欢。
就算是三郎本人,也没有对她的口味如此了解……这世上怎会有对三郎和都她如此了解的人?
从萤有些迷茫了。
“怎么?有什么心事?”晋王问她。
从萤轻轻垂下睫毛:“今日淳安公主来过,问我何时能去太仪做掌仪。”
“你怎么答复她的?”
“我说等晋王殿下苏醒,伤情稳定。”
“嗯。”晋王点了点头,再没有说什么。
直到用完粥膳,酽茶漱口,晋王走到窗边,见外面飘起秋雨,细细濡湿了中庭桂花。他负手望了好一会儿,神思不知蔓向何处,眉睫都被雾气沾湿,显得温和清润,有疏花照水一般的深静韵味。
他忽然转过脸来,与默默瞧着他的从萤目光相触。
他说:“再陪我待一会儿,等雨停了,明日你就去吧。”
这样干净利落,与之前拘着她、缠着她,恨不能咬穿她腕骨之人,有种大相径庭的荒谬感。
从萤心里想不通,她是哪里惹了他厌烦吗?
……不过这样也好。
她按下心里的淡淡失落劝自己:他能想开、愿意放手,也许是对他们三人而言最合适的解法。
*
与此同时,西州。
又是溺亡一般的窒息感,谢玄览挣扎着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方破庙里,风雪呼呼地从窗隙吹灌进来,有人用旧头盔做了个简易炭盆,搁在他身边。
他扶着沉重的额头起身,只觉得一片混沌:
这又是哪里?
莫非被人识破了是个冒牌货,所以丢出了晋王府?
阿萤呢?
有脚步声推门而入,谢玄览抬头,看见来人是宣至渊。
宣至渊……难道这里是西州?
谢玄览伸手往腹部一摸,摸到了厚厚的绷带,因为重伤而感到腹腔嗖嗖泛凉。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这条命真是捡得不容易。”宣至渊赶上前来。
谢玄览扯着干哑的嗓音朝他道:“给我一面镜子……”
这荒郊野岭哪有镜子?幸而宣至渊记起来谢玄览随身带着半面古旧铜镜,找出来递给他。谢玄览将镜面擦干净些,举起一瞧,望见了自己的脸,虽然因伤重显得苍白狼狈,毕竟是他自己的脸,而不是那个走路都要绊一跤的晋王。
他松了口气,又觉得疑惑,他如何又从晋王变成了谢玄览?还是说,之前的荒唐见闻,都只是他一场大梦?
宣至渊将他伤重昏迷后发生的事告诉他。
谢玄览被徐德正暗算后,宣至渊拼力突出重围,后又折返去乱葬岗,夺下了他的尸体。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谢玄览死了,宣至渊想将他好好安葬,于是拖着他的尸体先到这处破庙里安顿,有王兆深派出的追兵找来,情势危急之际,有人出手救了他们。
“是一位风姿高卓的女冠,不仅功夫高强,医术也好,你腹部的贯穿刀伤,还有我的腿,都是她治好的。”
谢玄览闻言抬眉:“是绛霞冠主,她人呢?”
“走了,我留不住。”宣至渊说:“但她给你留下一句话。”
“什么?”
“孽因情起,好自为之。”
谢玄览冷笑了一声。
好自为之,好自为之……这句话应该拿去劝晋王、劝姜从萤,而不是拿来规训他,他才是被他们耍得团团转的无辜的人。
他问宣至渊:“宣统领之后有何打算?”
宣至渊说:“王兆深想杀我却没杀死,怕事情败露,接下来会一边搜寻你我的踪迹,一边做着最坏的打算,也许在事情败露后,他会开门揖盗,率兵叛出朝廷。我要想办法回云京,面见圣上,禀明情况,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谢玄览说:“不,我留在西州。”
“你孤身一人,能做什么?”
谢玄览眸光泛凉:“一次两次……看来不亲手宰了王兆深,他是不会老实。”
他心里隐约有一个疯狂而异想天开的计划,每一步都险如刀尖,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甚至酿成大祸,但他依然打定了主意。
他对宣至渊说:“虽然王兆深暂时控制了西州军部,但我知道你在里面有一些心腹,你要留封能让他们信我、听我号令的书信。”
“还有……倘若你顺利回到云京,帮我查一个人。”
“谁?”
“晋王。”
第104章 复仇
经历过一场暴乱的西州军营显得萧条凌乱。
在王兆深的应合下,五百西鞑铁骑绕过前哨所,在主将驻营中闯杀一番,又扬长而去,杀死的大都是追随宣至渊的老部下。
王兆深写折子向朝廷“请罪”,说谢玄览怀恨被流放,所以与西鞑勾结,引鞑子骑兵夜袭;说宣至渊乍掌军权,得意忘形,放松了对敌人的警惕,夜袭当晚与部下喝得烂醉,以至于提不起刀剑,所以才被屠戮。
至于他自己,王兆深在折子中说:他罪在失去了将军之位,仅凭千骑校尉的职权,难以统率全军抗击敌袭。
写好了折子,等墨风干的功夫,亲信进帐来禀报。
“将军,詹州城里已经搜过了,没有这二人……啊不,是一人一尸的踪迹,属下已派人往云京方向继续搜寻,可否要通知本家老爷,让他在云京留意拦截?”
王兆深问:“你确定谢玄览已经死了?”
属下答:“是。拖尸的人说,那刀刺穿了他的腹部,确实已经没了呼吸,扔到乱葬岗时已经开始变冷,不过尚未来得及割下他的首级,却被宣至渊抢了去。”
王兆深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那四金刚呢?”
说的是从前宣至渊手下的四位副将,个个本领高强,对宣至渊十分忠诚。
“除了重伤的蔡金刚,剩下三人都被看管在各自营帐内候审,尚无异动。”
王兆深点点头:“他们还不能死……至少在朝廷将骠骑将军的位子还给我之前。”
王兆深将折子钤封,与另一封写给云京王氏本家的密信一起,交予下属送往云京。他望着帐外风雪,心头有报仇的快意,也隐约有一丝忧虑。
谢玄览那獠,真就这么死了吗?
没有注意到案头烛火轻跳,一抹利落的浅影从帐后闪过。
相隔不远的赵副将营帐中,有“长枪赵金刚”之称的赵明川正焦灼地在帐中走来走去。
西鞑铁骑突袭,将军下落不明,同袍重伤垂死,他自己被视作通敌的嫌犯待审……这一夕之间的变故令他恼火又恐慌。
突然,帐外响起极轻的落地声,像积雪从帐顶砸落。
但一直紧绷的赵明川还是注意到了,从榻上鱼跃跳起,抹黑去勾长枪,不料摸了个空,下一瞬就被枪尖抵住了喉咙。
来人身手非常好,赵明川情知不敌,但也确定了他不是王兆深的那群废物亲信。
黑暗里看不清面容,只听见低沉的嗓音问他:“告诉我宣至渊的下落。”
赵明川说:“我不知道。”
“那告诉我一些与他有关的秘密,或者他通敌叛国的证据。”
赵明川冷冷道:“要杀便杀,无可奉告!”
枪尖陡然一送,赵明川感受到尖锐的凉意刺向他喉间,又硬生生止住,他冷汗顿出,仍然一言不发。
那人收了枪说:“好,是条汉子。”
他向前走近一步,借着银白枪头折射的微光,赵明川看到了一张年轻凌厉的轮廓。他猜测道:“是谢三公子?”
“是我。”谢玄览点燃蜡烛,掏出宣至渊的手书给他辨别:“宣统领要你听命于我,我需要你到王兆深身边去,取得他的信任。”
赵明川问:“你想做什么?”
“杀他。”
“这可不容易,万一失手——”
“以小博大的人是我,怎么,你怕死?”谢玄览的尾音含笑上扬。
赵明川低声恼怒:“放屁!死有何惧,大丈夫清名不可污!只是眼下的情况,我实在想不到法子能取得王四的信任。”
“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
“卖我。”
半炷香后,赵明川帐中火光大盛,传来铿锵的激烈打斗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很快引起了守卫的注意。
王兆深刚和衣卧下,听见声响猛得睁眼跳起来,高声喝问:“怎么回事!在喧闹什么!”
属下急急跑进来禀报:“报报报报报……将军!闹鬼了!谢三的鬼魂回来,同赵金刚打起来了!”
王兆深闻言抬脚便踹:“混账,哪来的鬼!”
他原地走转几圈,披甲提刀要出去看什么情况,等他穿戴明白,外面的动静已经平息了,他的几个亲信押着赵明川来到帐前。
赵明川肋骨处被捅了一刀,正汩汩往外流血,齿关咬得咯吱作响。
王兆深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