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秉忽然大步朝前迈来。
陆振有意阻拦,“殿……郎君。”
肖稚鱼见他来到面前,心下骇然,手脚都发软。
李承秉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肖稚鱼当然躲不过,只觉得他手如铁掌般,抓得她手腕几乎都要碎了,她忍不住叫出声,眼泪唰的一下就往下淌。
李承秉拿起落在地上的布袋。
刚才天色将黑,他为了避开人耳目,在林中又等了片刻,直到外面全暗了才从林中出来。他对这几家郎君女郎的热闹没兴趣,正要趁人不注意回帐中。陆振忽然盯着一处看,脱口而出道:“那不是方才那小娘子?”
李承秉看过去,就见肖稚鱼蹲在帐外,不知在做什么。她身量矮小,背影单薄,若不注意看便发觉不了。他看了一会儿,发现她左顾右盼,手上拿着个布袋子,在倒些什么。
瞧她小心模样,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李承秉骤然窜起怒意,还未细想,脚已经大步朝这里走来。
见肖稚鱼要将野花野草塞入布袋中,他越发起疑,,此刻将布袋翻转过来,正要仔细查看。
帐内突然传出惨叫,一声接一声。
李承秉微怔,只见帐前帘子一甩,从里面跑出个仆从,发出的声音尖锐高扬,却是女子。
“蛇,蛇,”若燕泪流满面,惊慌失措,大声喊,“二郎救我。”
刚才的叫声实在太过凄惨,正看仆从烹烤野鸡的男女皆循声看了过来。见帐中跑出个不男不女的人来,仿若疯癫,嘴里喊着二郎。
有人反应过来道:“二郎?今日这儿只有一个二郎吧?”
郭世辰面色乍红乍白,见众人都朝他打量,心里也一阵慌乱。若燕受了惊吓,仓皇逃出帐时头发都未挽起,此时朝众人这里跑来。他见了又羞又怜,若燕见着他,眼睛一亮,直扑进他怀中,呜咽道:“郎君,帐中有蛇,我被咬了……”
说着她撩开衣袖,让郭世辰去看她手臂上的伤口。
几个郎君面面相视,皆含笑不语。
郭世辰原还想板着脸训斥两句遮掩一二,但听若燕被蛇咬,他脸上绷不住,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他低头看去,见若燕如雪皓腕上果然有泛红咬伤,心下顿时一紧。身旁仆从瞥了一眼,赶紧道:“郎君,无毒。”
郭世辰放下心来,赶紧将她衣袖拉好,道:“胡闹。”
若燕方才六神无主,所能依靠的只有他,此时便掩面小声哭着。
太原郭氏兄弟两个,一个道:“行了行了,无事就好,你小子倒是藏的深,这两日身边还跟着佳人呢。”另一个也调侃道,“难怪一路上你都不爱应酬。”说着拿眼去瞧若燕,心道这一身随从打扮倒还别致新鲜。
郎君们都打趣郭世辰。
女郎这里反应却大为不同,原先郭世辰斯文有礼,又是郑县郭家出身,虽不及太原郭,也称得上是良配。可刚才那一幕,郭二郎还未婚娶,就藏着个女子在身边,充做随从打扮,朝夕相伴。
年轻女郎当着面没说什么,私下三两个却私语,“这郭家二郎行事糊涂,不辩轻重,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又说,“刚才瞧见没?粮情妾意,谁嫁去他家才是倒霉。”
“呸。”
肖如英瞧着郭世辰与若燕,这时才明白林家二夫人急着来说亲的用意,她目光一转,见肖思齐看过来,兄妹两目光交接,略略点头,只当看了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在众人未曾注意的角落,李承秉脸色铁青,“你放蛇咬人?”
肖稚鱼行事前就想过,咬死不认,却不想会被李承秉看见,她心慌过一阵,听他语气觉得不妙,心狠狠一抽,却瞪着眼道:“不是我。”
李承秉气极反笑,冷冷看着她:“哦?与你无关,这些东西不是你弄的?”
肖稚鱼手仍被他拽着,疼的几乎都要麻了,她不由暗恨,此人真是与她犯冲,前世弄得那样一个下场,今生偏又在这里撞见,眼看帐中跑出女子,郭二郎的情况大家都已看见,她目的达到,何必再和李承秉歪缠。
她了解李承秉,他与太子同母所出,太子受规束颇多,皇帝对他却极纵容,因而李承秉年少时意气飞扬,性子狂傲。他眼高于顶,向来不理会闲事,对胡搅蛮缠向来厌恶至极。
肖稚鱼忽然一撒腿,就地往下坐。
李承秉一时未察,也往前倾了一倾。肖稚鱼忽然张嘴,猛地咬在他掌上。
李承秉嘶的吸了口气,松开了手掌。
肖稚鱼将布袋从他手中猛地一下抽出,张嘴就是嚎哭。
“哇”的一声惊天动地。
众郎君女郎都听见了,问道:“谁在哭。”
肖稚鱼拔腿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哭泣,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
肖思齐与肖如英同时色变,快步冲来,“幺娘。”
肖稚鱼泪流满面,哭的狼狈又伤心,她回头看去,见李承秉并没有追出来,心稍定,她哽咽着伸手指向郭世辰帐子方向,道:“蛇……蛇。”
众人只当她也见到蛇,被吓哭了。
肖思齐眼角瞥到帐外有两道黑影离开,他若有所思,声音沉稳道:“先带幺娘回去。”
肖如英心疼不已,忙牵着肖稚鱼回帐内,让潮落去问林希真要些驱蛇虫的药粉,又打了水来,给肖稚鱼擦脸。
“都是阿姐今日疏忽了你。”肖如英自责。
“与阿姐何干。”肖稚鱼道,她此时哪还有刚才在外面哭的昏天抢地的模样,只是面上虽冷静许多,心里依旧乱糟糟的。刚才见到李承秉,吓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到此刻还心有余悸。
前世她虽然未曾跟着兄姐来此处,但李承秉也绝不该出现。
肖如英正说着今日她不在时发生的事,肖稚鱼胡乱点头,全没听进去。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难道李承秉和她一样,都从前世醒来。
肖稚鱼立刻惊出冷汗,以他的性子,若真有前世记忆,只怕一见面就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就像城门前的那支箭。
不会,不会,肖稚鱼安慰自个儿,见面还活着,李承秉应该不是二世而生。
肖如英见她又在发怔,脸色还发白,摸摸她的脸,叹了口气道:“先吃点东西。”
潮落拿了药粉回来,撒在帐子外,拍了拍手进来道:“听外面在说,今天就要连夜回去。”
肖如英点头,开始收拾行囊。
肖稚鱼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很快跟着一起收拾。
就在两姐妹忙碌的时候,帐外忽然来了人,高声问:“可是肖家娘子?”
第10章
◎离开◎
这个声音各外陌生,肖稚鱼心又猛跳两下,她对李承秉出现在此处心存疑虑,患得患失,突然听到有人来,又不是这两日熟悉的林家仆从,脸色不由微变,就怕是李承秉派人来拿她。
潮落对外应了一声,然后掀开帘子出去,问来人何事。
肖稚鱼听见外面的人道:“我家郎君听说有蛇进了帐子,派小人来送驱蛇粉。”
潮落便先谢过。那仆从又补充道:“这可不是寻常药粉,是我家郎君找人特意配的,家里有人外出,就算歇在荒郊野外,也从没被蛇咬过。”
听此人与李承秉毫无关系,肖稚鱼心已经落回原处,同时又有些好奇,潮落不擅交际,别人说了那么多,她也只翻来覆去谢了几句。仆从见状只好自报家门,对着帐子稍稍拔高了些声音,“我家郎君姓郭。”
肖稚鱼与肖如英对视一眼。
潮落提着个纸包回来。
肖稚鱼唇角勾起,突然开口道:“这么大一包,分量还挺足,肯定不是每个帐都有,不然得带多少药粉。”
肖如英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走过来,将纸包拿起仔细看了一遍,上面没留任何字,她道:“这倒是奇怪。”
肖稚鱼道:“应该是太原郭家才对。”仆从的口音一听便知。
肖如英有些疑惑,这两日看下来,太原郭氏两兄弟颐指气使,眼高于顶,不像是会做这种体贴事的。
肖稚鱼前世见过不少高门士族子弟行事,主动来献殷勤,不问而自报家门,显然有结交讨好之意。她对肖如英眨眨眼,笑得别有深意,“管他是哪个,若是有心自然还会再来。”
肖如英脸颊飞快闪过一抹红。
这时潮生过来了,站在帐前为肖思齐传话,差不多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回去了,让她们仔细收拾,别遗漏了东西。
肖稚鱼她们带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姐妹两和潮落坐着喝茶又吃了点果子糕饼。肖稚鱼掀开帘子一角,向外张望,主要看的就是那个最大的帐子。现在她已经知道,那个帐子住的就是李承秉。难怪林家知道有位贵客,但身份成谜,除了太原郭氏兄弟,其他人都说不清贵客身份。
她想看看那边的动静,刚才情急之下她咬了李承秉手掌,现在再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太冒失了,当时她又惊又怕,记忆里这个时候根本不会出现的人突然出现,她脑子里一片纷乱,没法细想,本能就想快些摆脱他。
她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刚才她已经偷偷将藏过蛇的布袋处理了,若李承秉事后再来问罪,她就装傻充愣到底,反正她如今年岁还小,是可以装傻的年纪。
“在想什么事?”肖如英注意到幼妹的出神,问道。
肖稚鱼摇摇头,往她身边靠了靠,道:“就是有点累了。”
肖如英抱住她道:“再熬熬,等会儿路上就让你睡。”
肖稚鱼点点头,想着到现在还没什么消息来,李承秉那儿应该不会有动作了,想想也是,堂堂豫王,被个乡下小娘子咬了,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以他傲气的性子,只要不是和她一样有前世记忆,应该不会追着这事不放。
肖稚鱼长吁一口气。
又干坐小半时辰,外面仆从跑动,通知各帐子的人出来,上马车准备离开。原本林家安排行猎两日,今晚就在帐中歇息,郭二郎的帐子里进了蛇,让大家觉得不安全。都是士族子弟,又有太原郭氏的人在,没人想要冒险,于是趁夜就要回去。
天色已经黑透了,一轮弯弓似的银月高挂着,月华如水,落地成霜。林家的仆从点着火把,守在各家马车前,远远看着如一条火龙。
肖稚鱼被姐姐拉着上了马车,她前后张望一圈,没见着李承秉的车驾。
肖如英将行礼包袱塞到角落,空出一块褥垫,让肖稚鱼躺在上面,她就坐在一旁。肖思齐带着潮生来了,没有进来,站在外面问了一声,知道姐妹无恙,肖思齐上马守在车外。等众人都上车准备好,林家管事呼喝一声,仆从催动马车,一辆跟着一辆,从郊野山林离开。
山路不平坦,路上颠簸,肖稚鱼开始感觉有些难受,肖如英伸手轻轻拍她的背,渐渐的,肖稚鱼飘忽不安的心,就在这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安抚里变地踏实起来。
她白天身体和精神双重消耗,又是长身体的年纪,就算车颠地厉害,她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段往事变成了梦境。
耳边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逐渐嘈杂和凌乱,隐隐约约变成一种令人恐惧的厮杀声。
肖稚鱼心跳的很快,说不出的恐惧紧逼而来,但她还是要佯作镇定,在宫女内侍的面前不能露怯。
“外面怎么吵成这样,快去问问怎么回事?”肖稚鱼对左右道,声音却不自觉有些颤。
内侍跑出去,很快就哭着跑回来,入门时还摔了一跤。
“娘娘,不好了,齐王谋反,宫门就要破了。”
肖稚鱼大震,前几日才听禁卫统领说宫中至少能守十日,这才一夜过去,怎么就突然形势急转直下。她浑身发冷,掌心冒汗,起身就要往外跑,“陛下,快去找陛下。”
她这一句说完,宫女内侍却没有动,脸色惊慌地看着她。
肖稚鱼环顾四周,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再也无法假装镇定,问:“陛下呢?”
岁红几个跪在地上,哭道:“陛下和沈妃昨夜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