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将茶碗拿起, 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七嫂也不必这么计较。”
肖稚鱼依旧笑吟吟的,“自我嫁过来, 公主还是头一回上门, 刚才一气说这么多, 还以为公主不满意,怎么能不计较呢?回头让人说豫王府招待不周。”
惠安没想到才两三句话,自己没能占着好处,脸色顿时一沉。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什么招待不周?”李承秉从门外走进来。
惠安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喊了声“七哥,我正与七嫂说笑呢。”
李承秉到桌旁,坐在肖稚鱼的身边,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也不提前遣人来说一声?”
惠安道:“不是什么年节佳日,也没带什么礼,何必如此隆重,方才我从太子府上出来,就想着过来瞧瞧七哥和七嫂。”
几个兄长之中,太子最宽厚,吴王最疏远,若说她心底有几分敬畏的,还是豫王。惠安又瞥了眼肖稚鱼道:“七哥大婚的时候我在外头,听李茂他们几个说七嫂生的跟仙女一样,我还觉得夸大其词,秋狝那日见着人,才所言非虚,七哥真是好福气。”
李承秉但笑不语。
肖稚鱼不动声色听她侃侃而谈,以惠安的性子,可不会平白无故就嘴甜,何况两人刚才一见面,说话就很不对付,她又怎会诚心夸人。
“什么仙女,公主方才进来,才如同方外仙人。”肖稚鱼回了一句。
“七嫂才来长安没多少日子,这美名就已传出去,”惠安道,“说起来,秋狝头一日七嫂惊了马,到处有人找,潘六郎那群小子嚷着要英雄救美,我也担心半日,听说后来七嫂是被沈家郎君救回来,马只留下一匹,他牵马将七嫂带出林子。京兆沈郎何等傲气,还从未见他如此做低伏小过,倒真是稀奇。”
肖稚鱼心道:果然来了。
李承秉神色丝毫未动,嘴角噙笑,“哦?还有此事?”
惠安转向肖稚鱼道:“林中惊马最是凶险,七嫂毫发无伤,那么多人都在,唯独沈郎君第一个追上去,不知是怎么救下的七嫂,要不是秋狝早早结束,我早就想来问七嫂当日情况了。”
肖稚鱼道:“能有什么事,马跑累了,我趁机下马,在林中找方向的时候,遇到了沈郎君。”
惠安皮笑肉不笑的,“那倒是巧。”
“命大而已,马受惊的时候,我早就慌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沈郎君什么时候追来搭救也不知道,公主刚才说的如此详细,倒像是亲眼所见似的。”
惠安道:“都是听别人说的。”
肖稚鱼心底早就窜起火,微微笑道:“公主与沈郎君也是熟识,一问他就知道了,何必舍近而求远。”
惠安脸色微变,目光闪烁,“七嫂是什么意思?”
她与沈玄纠缠都是私下行事,在人前从不表露,听肖稚鱼这句,她立刻便生出警觉。
肖稚鱼面露惊讶,“是我失言,我才来长安也没多长时间,听说沈玄差点做了驸马,难道不是和公主?”说着掩嘴道,“哎呀,多嘴。”
沈玄拒做驸马,至今仍是惠安的心病,最忌讳别人当面提起,她气得满面涨红,“惺惺作态。”转头向李承秉道,“七哥。”
李承秉对两人夹枪带棍的一阵你来我往像是没听到,喝完一盏茶,放下茶碗道:“惠安,你今日来,就为了来说这些?”
惠安见他脸上并无异色,目光却锐利,畏缩了一下,但到底还是不甘,当下面露委屈,“七哥娶了妻,便不把我这个妹妹放在眼里了,我听到外面一些不好流言,想来问个明白罢了,如此看来倒是无意得罪了七嫂。”
肖稚鱼心下冷哼,惠安这两幅面孔倒是转变得快,脸上却比她更委屈无辜,眼圈泛红,道:“是我说错了话,让公主误会。公主已是出家人,胸怀宽广,莫要与我这俗人计较。”
惠安一时语塞,瞪眼看着她。
李承秉脸色黑沉,“行了,都给我住口。”
屋中一时寂静,李承秉冷脸时身上一股肃杀之气,谁都不敢惹。他朝惠安看去,冷声道:“你也坐的久了,我送你出去。”
惠安没想到他下逐客令如此直接,想要再说两句,对上李承秉的凌厉双目,缓缓站起身,转身之际,忿忿看了肖稚鱼一眼,心道自己倒是小瞧了她,原以为她出身不好,又新嫁不久,肯定面皮薄,被她挤兑几句就应付不来,哪知自己说一句,肖稚鱼便回一句,半点不吃亏,逞口舌之利讥讽她。
李承秉走到廊下,惠安磨磨蹭蹭跟上来,还没开口,他指着两个婢女道:“你们先退下。”
婢女看看惠安,躬身离开,却也不敢走远,到院子僻静角落等着。
惠安抢先开口,“七哥难道不信我刚才说的?句句都是真,没半句虚假。”
李承秉道:“你来本是客,应该好好招待你,但你说的这些,是为客之道?”
“我还不是为了七哥着想……”
“住口!”李承秉面色骤然一变,如乌云压顶,“心计都用到我身上,还敢说为我着想,当我傻子糊弄!”
惠安唰的脸色白了一层,往后退了半步。
李承秉冷笑,“你对沈玄什么心思,瞒得过人?和他有什么不痛快,只管找他去,敢来找我的王妃兴师问罪,谁给你的胆子?真以为出家就没人能管束你,要不要我找人给你好好教教规矩。”
惠安这几年以修行的名义离宫在外,行事无忌,许久没有见过李承秉发火,这一下就勾起前些年的回忆,御史台有个酷吏,名叫罗希,最是凶狠不过一人,受先前宰相之命,多次针对太子,韦氏一案就是他带头挑出,逼得前太子妃韦氏出家避祸。当时朝中皆惧怕罗希凶名。只有李承秉,骑马在宫门拦下罗希,提起马鞭便是一顿抽打,据说当时宫门前全是罗希哀嚎,无从躲避,被打得遍体凌伤,求饶不已。
李承秉将罗希像死狗似的一路拖进宫内,让他承认构陷太子之事,换做别人这事都够砍头的了,他却安然在皇帝面前脱身,暂避京中半年。豫王霸道跋扈之名从那时开始流传。
惠安被李承秉冷眼注视着,腿肚子都有些打颤,知道他行事很辣,说到做到,立刻服软道:“七哥,我知道错了。”
李承秉道:“惠安,既然已经出家,凡尘俗事少管。”
惠安低着头,咬唇不语。
李承秉知道她心有不服,哼了一声,语气依旧生硬,“有些事少掺和为妙,你自以为的本事,不过是别人看在太子与我的面子上,若是不知道分寸,日后有你吃苦的日子。”
惠安全无来时的骄傲姿态,只是点头。
李承秉皱眉,一摆手,不耐道:“滚。”
惠安快步离开,那模样似背后有猛兽追赶似的,两个婢女立刻过来搀扶住她,离开豫王府上了马车,婢女端茶给惠安喝,一杯茶水喝完她才心神稍定,暗自咬牙,她已许久没这样丢脸吃亏过,对肖稚鱼的怨恨隐隐又多一层。
婢女劝道:“公主与豫王妃一年也碰不到几此,这回不成就算了。”
惠安冷笑道:“你懂什么,若真不在乎,七哥何必训我一顿。”
第114章
◎试探◎
李承秉站在廊下, 看着惠安脚步急促地离开,转眼就走得没影了,他脸色瞬间阴了下来, 目光凌厉如电。惠安性情骄纵,稍有不如意便要借故发作,自从几年前出家, 行事越发不受管束, 另还有心胸狭窄的毛病, 看她刚才与肖稚鱼一番说话,就知两人并不对付。
惠安说的话有几分真?
李承秉招手将陆振叫到跟前,冷声道:“去查查秋狝第一日到底怎么回事?”
陆振低头应是,心里却叫苦不迭,刚才他站得不远, 将兄妹两个说的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已觉得头大, 再一看李承秉脸色阴鸷,不敢耽搁,立刻便去找人打听情况。
李承秉转身回了正院, 进门瞧见肖稚鱼和婢女说话,让人将桌上茶水收拾了,她神色如常,似乎对惠安所言丝毫没放心上。李承秉走进来, 婢女行礼,肖稚鱼抬头,唤了声“殿下”, 他“嗯”的回了声, 往内间走去。
景春偷偷瞧了眼两人神色,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悄声对肖稚鱼道:“惠安公主刚才和朝碧单独说了好一会儿话,朝碧又是抹眼泪又是频频作礼,看着是惠安公主许了好处。”
肖稚鱼本来没有把朝碧太放在眼里,可惠安刚才那一番恶形恶状实在让人恶心,她便不能轻易放过去,余光朝内间扫了一下,她让景春凑耳过来,吩咐一番。
李承秉坐在榻上,将矮几上的文书拿起来,看了两行又扔回去,豁然站起身,喊道:“都瞎了,没个服侍的?”
肖稚鱼听见了,拍了拍景春,让她出去叫宦官来。
李承秉面无表情,宦官端着茶水送进去,头不敢抬,立刻退出去。
肖稚鱼走到屏风旁,轻声道:“殿下,该换药了。”
李承秉身上外伤不轻,每日下午都要换药,他斜眼瞧了她一眼,“让他进来。”
为李承秉看伤的郎中姓蔡,是个年逾半百的老者,他刚才被婢女匆匆叫来,进门放下药箱,道:“请殿下先更衣。”
如前几日一样,肖稚鱼走过去为李承秉解开外衣,露出精壮健硕的胸膛,从肩膀到腹部却缠绕着层层布条,散发着淡淡药味。蔡郎中净了手,将李承秉身上布条解开,仔细查看伤口愈合情况,只见伤口已经完全止血,开始愈合。他转身从药箱中取了药粉,重新撒药包扎,然后叮嘱:“忌口仍是那几样,也不可太过劳累操持,今日过后就可以三日一换。”说着就提着药箱走了。
肖稚鱼又拿了件干净衣裳过来,要给李承秉穿上。
他并未起身,仍坐着不动。
“殿下?”肖稚鱼道。
李承秉盯着她看了一眼,伸出手,将她拉到身前。
肖稚鱼吓一跳,怕碰到伤口,手上不敢十分用力。
李承秉忽然轻笑一声,道:“惠安说话少有吃亏的时候,你刚才把她气得够呛。”
肖稚鱼眨了下眼,他刚才分明心情不爽利,现在又突然变了脸色,心情变换比惠安更让人头疼。她想了想道:“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公主,处处都针对我,若是再不辨几句,都要屈死我了。”
李承秉道,“她向来顺风顺水,唯独遇上沈玄脑子发昏,行事也不知分寸。”
肖稚鱼听了这话只觉心烦,略带讽刺地笑了下,“殿下要我谅解公主?”
李承秉没说话,摸了摸她的脸,道:“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问的是秋狝那天,肖稚鱼道:“就是刚才说的那样。”
“你们两个唇枪舌剑,说的太快,现在再仔细和我说说。”李承秉的声音低沉有力。
肖稚鱼看他神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当即便又将惊马入林的经过又说了一遍,只是沈玄几次失礼过界之举稍作隐瞒。这段日子李承秉和她之间的关系是亲近了不少,不过她藏在心底的戒备却未减少一丝一毫。前世他登基之后,娶沈霓,后来勤王之时也对沈家多有依仗,谁知今生到底会如何。
李承秉听了不置可否,又问了两处细节,肖稚鱼都答了。
“这么说,沈玄倒是个古道心肠。”
肖稚鱼道:“谁知呢?或许沈郎君是为了借机讨功。”
李承秉又道:“的确是桩天大的功劳,回来也有些日子,你只字不提,也没给沈家备些谢礼,不怕别人背后说你?”
肖稚鱼看看他,道:“回营之后发生那么大事,我就忘了。”
李承秉听她口气轻忽,心口一股郁气不自觉消了些,道:“这两日挑份厚礼给沈家送去。”
肖稚鱼点头,将衣服稍稍举高,“殿下还是快些把衣裳穿上罢。”
李承秉这才慢慢站起,将长袍穿上,低头见肖稚鱼洁白纤细的手在他身上系衣裳,他盯着看了半晌,神情若有所思。
这日用过晚饭,肖稚鱼到花园中散步,陆振这时来到正院,向李承秉回禀打听来的情况。秋狝当日,除了跟着李承秉入林的人,营中也留了几名侍卫,陆振一个个问过来,所知的情况是王妃惊马被沈郎君救回,至于林中到底发生什么,却是无人得知。
李承秉眉头深深皱起来,他固然不会把惠安的话全当真,但刚才肖稚鱼那一番话,他也无法全然相信。她解释的并无漏洞,说话时的语气神态更是对沈玄并无一点另眼相看的意思,让他格外舒心。可心里仍是止不住愤怒,更是隐隐生出一股戾气,全被他强压着。一直以来,他疑心与提防的都是齐王。这些年他对这个兄弟明里暗里都十分关注,除了当年广济寺里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便再无交集,齐王自成婚,夫妻相谐。
他已是渐渐放下心来,今生与前世不同,他有把握看住齐王,不给他任何越礼的机会。这回受伤,李承秉与肖稚鱼不自觉地就亲近起来,有时耐不住伤口疼痛,睁眼瞧见她在身边,心中便生出暖意。让他将前世的恩怨都淡忘了。
他冷哼一声,没想到这时候居然冒出来个沈玄。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很抱歉
第115章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