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福海带着一队亲兵入林,穿过一片平原与湖泊,径直深入密林。这群亲兵跟着康福海南征北战,是生死堆里拼杀出来的,根本不屑于打些飞鸟走兔,放马奔行时便吆喝着,要猎就猎虎豹回去。
没过多久,果然就猎着长角鹿和豹子,午时一行人就地用了干粮和水,又继续进发。
康复海一身肥肉,所骑的马也是千挑万选出来,格外高壮肥硕,即便如此,奔走也不如其他骏马。
一群人将长安官宦子弟都撇了开去,已进入山谷腹地,路上说说笑笑,将秋狝视作一场游戏。
“难怪大都督要来长安,我看长安的小娘皮比别处的都要美,身段也好。”
本就是军中来的,荤素不忌,此刻又没外人,一群人闻言哄然大笑,然后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其中有个亲兵生的最是胳膊粗壮,名叫田浩真,已认了康福海为义父,此刻满脸堆笑地问:“义父,您可是瞧中了谁?”
康福海笑着睨他一眼,道:“你个猢狲又想说什么。”
田浩真道:“义父何须瞒着孩儿,贵妃国色天香,是世间少见的佳人,却整日伴着个苍苍老儿……”
康福海抽了一马鞭在他身上,并未十分用力,“这是在哪儿?休得胡说。”
田浩真道:“我早已看过,周围没人,义父只管放心,要我说,这样的美人该由义父疼爱才是。”
康福海年年轻时就好女色,如今年过四十,一身蛮力仍在。这次入京没带姬妾,虽然经常有宴席,长安花街柳巷也去过几回,但他自打在宫中见过贵妃杨氏的花容月貌,就记挂在心,将其他女子视作庸脂俗粉。前阵子他厚着脸皮要认贵妃为义母,近距离又瞧了贵妃一回,心里某个邪念扎了根。再加上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朝堂与府军的情况,对皇帝又多一份轻视。那个不可言说的念头却越发壮大,让身边人都瞧了出来。
他对这群手下极为信任,装模作样呵斥一声后,便任由他们议论。
田浩真道:“我瞧长安这些高门世族,无不是尸位素餐之辈,嘴上说的漂亮,却没什么真本事。”
另一个亲兵道:“进京路上所见那些兵卒也不堪的很,一群酒囊饭袋。”
康福海道:“那些都是受祖上荫庇才能为官,哪像我等,建功立业,靠的是性命系在裤腰带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
众人听他说得豪气,顿时齐喝一声好。
田浩真紧跟在康福海身侧,康福海瞥他一眼,道:“有话就说,就屁就放。”
田浩真嘿嘿笑道:“义父,若日后有一日你将贵妃收下,我能不能也要一个?”
康福海这回没再疾言呵斥,而是问道:“你小子看中了谁?”
“豫王妃,”田浩真道,“我那日瞧了一眼,那小娘皮把我魂都要勾走了。”
康福海笑骂:“你小子想得倒美……”话说半句,他神色忽地一变,扭头看向前方,“这一路不见猎物,也没见鸟雀。”
密林之中该有动物的动静,他们刚才一路走来,却安静的古怪。一群人都是行军老手,立刻便意识到什么,刚要警戒,忽然从林中嗖嗖飞出十几枝箭矢,迅如闪电。康福海及亲兵面露惊色,有人喊着“刺客”,各自躲避。田浩真挡在康福海身前,马被一箭射中,他猛地往前扑出,在地上滚了两圈,闻到土腥泥味,抬头一看,已有几人中箭倒下。
骏马受惊,跑了几匹,康福海心知这时若是失了马便是任人宰割,当即死死抓着缰绳,高喊一声:“快撤。”
躲开箭矢的亲兵围拢过来,这时又有箭矢从林中深处飞出。
康福海骑着马转头就跑,亲兵挡在身后。
他带兵经验丰富,知道在林中绕行容易躲避,后面果然又射箭来,被亲兵躲了开去。康福海一面仓皇逃跑一面想着,到底谁早早设下埋伏要取他性命。难道是皇帝?不对,皇帝早已昏聩,对他极为信任,如何会用这样的阴招。
要杀他的人不敢摆到明面上来,到底是谁呢……
追上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康福海胯下骏马已在林中奔跑半日,没有休息,如今却是快被身后的人追上,亲兵几个为护着他也只能稍缓速度。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每个cp都可以磕,营养均衡嘛,而且我也很喜欢这几个感情线,要不是现在各种限制那么多……咳咳
说正题,女主是个功利主义者,如果说她此时唯一原谅的人,是齐王,因为前世她已经报复回来了,所以在她看来,重来一世不亏不欠,这个人就是路人了,她和男主是利益共同体,她愿意有时候哄哄男主,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是原谅什么。沈家兄妹在她看来,就完全是旧恨+阻碍,跟她利益对立,所以她全是反面情绪,如果沈玄对她有用,她也会适当利用
恩,前世仇怨固然重要,但今生过得更好是女主的目的,所以后面……不行,不能剧透了
最后,大家中秋节快乐,幸福健康
第107章
◎受伤◎
身后忽响起凄厉惨叫, 康福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群黑衣骑士已追上来,手持长刀, 砍翻一个亲兵,鲜血四溅。康福海分辨场上形势,刚才突然被暗箭所袭, 只能先逃, 现在看来, 刺杀的人也不多,一共十几骑,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战场之上,最忌讳将后背露给敌人。
康福海心想老子身边带的人,哪个不是浴血杀敌精挑细选出来的, 以一当十不在话下,最要紧的是, 他骑着马跑不快,未必能顺利走脱。心中念头一定,他立刻喝道:“列阵, 迎敌。”
亲兵们逃得狼狈,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听见号令立刻强拉着马头调转,手持钢刀迎了上去, 和黑衣卫士刀兵相向,厮杀起来。
李承秉在不远处林中看着眼前这幕狙杀,陆振陪在一侧, 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康福海与黑衣卫士短兵交接, 他荡开对方的横劈而来的一刀, 反手一挥,直接砍断了黑衣卫士的脖子。又有一人横斜里杀出,再被他砍倒。其余亲兵也都是那应对老练,短短片刻竟也维持住了场面。
陆振见黑衣卫士接连倒下几个,脸色难以平静。这些卫士都是豫王暗地里蓄养,这次在山林里布置狙杀,为了不引起禁军注意,只派了三十人来,都是训练有素武艺过人的好手,唯一欠缺就是战场对敌的经验。
眼见卫士被拖住,陆振坐不住了,□□的马不安地从鼻孔里喷气。他主动请缨,“殿下,让我去……”
李承秉将一只狰狞的鬼脸面具从头上扯下,罩在脸上,对他喝令一声“噤声”,一挥手,领头纵马追了上去,余下几名卫士紧跟而上。
陆振见他举动,吓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想劝什么又记着刚才“噤声”的命令,只能咬牙跟上去。
李承秉带着几人飞快冲至两方面前,砍杀了康福海亲兵两人。康福海扭头看来,眼里精芒闪过,叫道:“贼子。”他一眼就看出李承秉是领头之人,当即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朝着他冲过来。
李承秉顺势而下,挥刀与康福海对上。两口刀碰在一处,锋刃崩裂一刀口子,两人手臂都是一震,康福海暗惊,他天生蛮力,在战场上遇着敌人从未吃亏,眼下竟没能拿下对方。
趁着他惊诧的一瞬间,李承秉几刀连连挥舞,康福海心道不好,又是抵挡又是回避,但他狩猎半日,也耗费不少体力,此时身上手臂被划了几道,鲜血直流。
“孩儿们,快拦住他。”
康福海虽被称作名将,实则最出众的并非是领兵打仗,而是审时度势,方才与李承秉对阵,是想着拿下他就能逼退这些敌人,现在发觉落于下风,不敢缠斗,立刻生出退却的心思。
“谁拦住他,本大都督赏黄金千两,惠及子孙。”
亲兵本已疲乏,听到这话,悍勇地冲上来,不顾生死,挡在李承秉面前。
李承秉左右一刀砍杀亲兵,带着人又追上去。
陆振几次想先拦住康福海,哪知他虽受了伤,骑马奔逃时依旧灵活,在林中左突右闪,险而又险地避开多次,李承秉面色冷肃,追赶一阵后,再次与康福海交上手,康福海身边亲兵只剩下三人,被陆振等人围住。
康福海几乎陷入死地,他气喘如牛,死死盯着李承秉,“你到底是谁?”
李承秉不做理会,挥手就是一刀,砍得康福海连人带马倒退两步。忽然他大声嚷嚷道:“我知道了,你是……”
李承秉不禁一怔。
康福海突然纵马扑杀上来,出手如电,束袖之中飞出短箭,刺中李承秉的肩膀。
剧痛传来,李承秉险些没握住刀。康福海趁乱又是几刀连砍。李承秉忍痛招架住,两人缠斗片刻。李承秉身上添了两处伤,康福海看出他并非久经沙场之人,哈哈大笑,“老子杀过的人能堆成山,岂能折在这里。”
李承秉夹紧马腹,手里的刀早被血染红,他戴着鬼头面具,身上杀气凛然,如一尊凶神,钢刀舞动如水银泄地,不留一丝缝隙,最终还是力气更胜一筹,将康福海逼得节节败退。
康福海最后两个亲兵也被砍死,他眼角一扫,发现黑衣卫士围了上来,一时肝胆俱裂,被李承秉砍在肩膀,他也激起了殊死一搏的血性,以伤换伤拼了几刀,他被一刀砍中背脊,眼前一黑,心道完了。
一支箭从林间深处射出,擦着李承秉的手臂而过。田浩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义父,孩儿来了。”
康福海死里逃生,咬紧牙关,驱马向声音来处逃命。
李承秉就要继续追赶,忽然被陆振拦住。只见不远处有两只花纹猞猁正盯着此处,龇牙瞪眼。长安子弟狩猎时最喜欢带的就是猞猁与猎犬,有猞猁出现,必是有人来了。
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正朝此处而来。
康福海丝毫不顾颜面,满身是血,哭爹喊娘,黑衣卫士要拦,他搏命冲出包围。
要杀他还需费些时间,李承秉闭了下眼,心知已错过了时机,当即命众卫士撤退。
康福海耳边恍惚听见背后追杀的人已经退了,身体再也撑不住,扑通一下翻落下马。田浩真骑着马从林中出来,原来刚才一轮袭杀中,他的马被箭射死,他摔倒之后被砍了两刀,皆不在要害处,便趁机倒地装死,眼见康福海带着亲兵逃跑,黑衣卫士全追上去,他忍着伤爬起来,找了匹散落的马找人来救命。
他的运气还真是不错,遇到一队侍卫,然后寻着路上厮杀的痕迹找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出箭救下康福海的性命。
“义父。”田浩真下马赶紧扶住康福海,见他已如同血人般,大小刀伤不下十处,胸前和背脊上的伤最重,裂开偌大口子,血汩汩流出。
康福海一身力气耗尽,此刻抗不住了,身体抽搐,牙齿格格作响,抬起手,在田浩真肩膀上重重点了点,道:“找……此处有伤……”话还未说完,人已晕厥了过去。
田浩真赶紧摸他口鼻,对跟上来的几个侍卫道:“快拿伤药来,大都督快不行了。”
山林中幽深安静,唯有风声如梭。侍卫几个见着地上留下的尸首和呛人的血腥味,早就变了脸色。其中有一人站出来,从怀中拿出金疮药,又问同僚几个借了随身带着的伤药,拼凑在一起,拿给田浩真用。
康福海命不该绝,伤药洒在伤口上,渐渐止住了血,田浩真见状松了口气,撕了些布给他包住伤口,因康福海体型庞大,他叫了刚才那个侍卫一起帮忙。剩余几个侍卫劈了几截粗壮树枝,又从死人身上扒了衣服,勉强做了个软架,抬着康福海走。
田浩真给自己也上了药,这才看向刚才主动帮忙的侍卫,问道:“你叫什么名,熬过这劫,我和义父必有厚报。”
侍卫道:“不过举手之劳。”
“别来虚头巴脑这套,到底叫什么?”
高大的侍卫拱手道:“在下杨杲。”
田浩真点点头,表示名字记住了,一行人抬着康福海往营地走。田浩真虽不识几个字,脑子却是灵活,从身上掏出金银,分给侍卫几人,先派了一人快马回去报信,剩下的则护卫着康福海。
侍卫一路没有耽搁,一骑奔至营帐,被禁卫喝止,他下马来,高喊着“大都督遇袭”。众人一听皆是吃惊,不到片刻,便有宦官来将他带到御前。
侍卫将康福海遇袭重伤昏厥的情况说了。
皇帝豁然站起身,眉头拧出几道褶皱,在帐中来回踱步,半晌才道:“朕在此,还有人敢刺杀大都督,叫千牛卫来,查,就是把山翻过来,也要把这些刺客找到。”
康福海这样的悍将都在眼皮子下受了重伤,皇帝年轻时就经历过几次宫里朝堂的政乱与争斗,过了几十年的平稳日子,突然又听袭杀,疑心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难以抑制。
他面色铁青,勃然大怒。在营中不断发号施令,一面派人在林中搜索,一面又命侍卫将营帐守了个严实。
冯元一进帐道:“太子与豫王前后脚都回来了,要将猎物献于陛下。”
皇帝心不在焉,摆了摆手道:“先收着,朕有事要忙,让他们回去歇着。”
冯元一出来传话,太子刚才回来已听说康福海被刺杀的消息,此时虽未见着皇帝,仍是对着御帐行礼,转过身遇见李承秉,他道:“父皇忧心大都督的伤势,无暇见我们,先回去吧。”
李承秉叫人放下猎物,站在御帐前和太子闲话几句,说了林间所见猎物。太子兀自沉思,远望着山林方向,叹气道:“多事之秋。”
兄弟两又说了几句便分开,李承秉回到自家营帐,陆振一路跟随,秋高气爽的天气,他的内衣却早被冷汗打湿,抢先一步进去,他将账内服侍的人屏退,耷拉着脸,伸手要扶李承秉。
“什么脸色,我还没死呢。”李承秉坐到榻上,伸手解开外袍。陆振满目骇然,只见他衣内垫着厚厚一层布,此时早已被鲜血浸透了。
……
肖稚鱼在沈玄与侍卫护送下从山林离开,来到营地。齐王府的仆妇见她平安归来,松了口气,立刻上前告知,齐王妃宋氏一时情急身子又觉不适,这才回去休息,临走前留人在这儿候着。肖稚鱼心里感动,这就要去看她,仆妇却说宋氏已服药睡下,且方才皇帝在御帐中发了火,禁卫加强看守,营中气氛为之一紧,那些官宦子弟也都变得老实,不敢嬉闹玩笑。
肖稚鱼听仆妇提起大都督康福海遇袭一事,所说与刚才的侍卫相同,心下再无怀疑,可另一种不安又冒了出来。她按耐住惴惴心绪,神情冷静将仆妇打发走,又向刚才一路护送的侍卫道谢,对沈玄也是如此,并无例外。
沈玄多看了她两眼,当着人前并无表示,举止彬彬有礼,完全不似刚才在林子里大胆的举动。
肖稚鱼往营帐走去,刚到门前,景春就迎上来,说豫王打猎回来在帐中休息,嫌伺候的人吵闹,便将人全赶出来。
肖稚鱼看了眼帐子,守在门前的是陆振。等她走近了,陆振往前一步,阻拦道:“王妃娘娘,殿下累了要独自休息。”
肖稚鱼狐疑地看着他,“谁都不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