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稚鱼比她笑得更天真烂漫,摇头说不会。
姜敏之又换了话题,聊起长安时兴之物,从脂粉额黄说到香露等物,她笑道:“我前些日子刚托人从长安捎来一种香露,采了鲜花,辅以三梅片,再以烧春的法子取出,一小瓶就值一贯多钱。”说着她叫婢女取来,四个瓷瓶放在木盘上。她拿了一瓶打开,先走到郭九娘身前让她闻香,依次而下,最后来到肖稚鱼面前。
“肖娘子雅量,我不知你会来,这香露只买了这几瓶,今天要委屈你了。”
肖稚鱼看出来,几人之中,唯有姜敏之对她敌意最深,看她身段容貌在五女中是最好的,就能猜出她藏着什么心思。肖稚鱼淡笑回道:“本就应该如此。”
姜敏之将香露分给大家一人一份,看见肖稚鱼真的不在意,她脑中闪过念头,莫非这世上还真有这样大度的人,无论奚落还是可以冷落都能淡然处之,可想了想仍是不信,便又开始让婢女煮茶,她展露一手煮茶的手艺,问肖稚鱼道:“我们几个平日玩闹,陈娘子擅诗,王娘子擅画,不知你可有长技?”
肖稚鱼道:“我学过琵琶,只是技艺不精。”
姜敏之想着要探探她本事,道:“九娘是最懂音律的,肖娘子不如给我们露一手?”
肖稚鱼道:“就怕弹的不好,露一手变成显一丑。”
几个小娘子闻言都笑起来,对她又生出些好感,也不去跟着姜敏之起哄。郭九娘这时开口道:“今日茶宴本就是为你办的,就我们几个,若真弹的不好,也无人会取笑你,是不是?”众人目光交流,跟着应声。
肖稚鱼脸上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姜敏之转身吩咐婢女去取琵琶。
郭九娘道:“就拿我房中那一把。”
婢女点头快步离去。
肖稚鱼和几女继续闲谈说笑。只见一个婢女匆匆从外走进来,双手空空,并不是先前去取琵琶的,她站在门前报:“九娘,听说大郎和沈家郎君来了。”
郭九娘一怔,“沈家郎君?”
婢女道:“京兆沈郎。”
几个小娘子面露讶色,随即立刻问:“沈郎?燕来春还去的那个沈郎?”
“不是他还有谁。”
沈玄是长安出名的美男子,几女面露喜色。
郭九娘却有几分得意,问道:“大哥与沈玄同来,是有什么事吗?”
婢女摇头说不知,又道:“他们刚拜见了二夫人,正要往后院来。”
【作者有话说】
我也很想把沈玄来的这段写完,时间太晚,先放一章,我继续码
第38章
◎夜遇◎
众女闻言脸上或多或少都是露出惊喜之色。沈玄丰仪才气早已传遍南北, 尤其是两年前,惠安公主为他所倾,皇帝在一次酒宴后试探他是否愿为驸马, 被沈玄婉拒。皇帝当时已有怒意,说他既有才,就当席做一首诗, 承于公主, 若公主点头, 便不强招他为驸马。
沈玄作揖,在席间迈步,作诗曰:“寄语洛水美人妆,毋将幽梦托陈王,吾心已作来时燕, 不逐桃花春色藏。”
皇帝闻听诗句转怒为喜,郎朗大笑, 赞道:“果然有大才。”此后便不再提要他做驸马的事。更有传言,惠安公主在看到宫人送来的诗句后泪如雨下,伤心多日, 在归真观内授箓做了道姑,从此成了方外人。
沈玄因此名声更盛,又得皇帝几次夸赞,年纪轻轻就入大理寺掌了实权。
名门出身, 才貌出众,身居高位,三者得一都算是难得, 沈玄三者皆备, 他二十出头, 还未有妻房,听说也是因为惠安公主意难平,几次议亲都被阻拦下来。年轻小娘子们对沈玄充满了好奇,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肖稚鱼听她们说起沈玄拒惠安公主作诗一事,借着喝茶掩饰,暗自撇了下嘴。沈玄不肯做驸马,可没有诗里“来时燕”“春色藏”的浪漫,分明就是怕做了驸马便不能掌实权。沈家想要做外戚,只不过不是驸马,而是贵妃罢了。何况肖稚鱼当年和沈霓已斗了许久,吃过几次亏,都在惠安公主来宫中见过李承秉之后,她对惠安起了疑心,派人偷偷去打探过,才知沈玄曾乔装入归真观内几个时辰不出,分明与惠安公主有私。
郭九娘此刻暗自庆幸今日用心装扮又换了新裙子,转头见众人都是目泛异彩,她面上却端出矜持道:“我长兄与沈公子是好友,又同朝为官,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还特特走一趟家中。”
姜敏之笑道:“九娘是什么身份,见长安贵人机会自然比我们多。”
其余几女也跟着奉承。
郭九娘心中舒坦,这时注意到肖稚鱼在专心品茗,没有什么华贵装扮,却叫旁边的人黯然失色,她不禁皱眉。
这时婢女匆匆赶回,手里抱着琵琶,正是郭九娘房中那把,琵琶扶手油亮,可见被人时常抚弄。姜敏之的心已经转到了郭家大郎与沈玄的身上,也没了针对肖稚鱼的心思。
肖稚鱼怀抱琵琶,随意拨了几下弦,调音后问道:“弹一首六爻可好?”
众女都点了点头,没什么意见。
肖稚鱼手指抚动,乐声嘈嘈切切地响动。六爻曲调舒缓,极为柔美。
婢女早将窗户打开,几个小娘子不时望向外面,倒没怎么在意琵琶声。郭九娘于音律上颇有造诣,特意转头看了肖稚鱼一眼。
婉转优美的曲调中,婢女提醒道:“大郎和沈公子来了。”
不知是哪个小娘子低呼一声,众人皆来到窗前张望。肖稚鱼见席间已无人,手指飞快挑捻,速度骤然加快,将曲子后半草草收场。
郭申和沈玄从前面正厅出来。
郭太公这些年颐养天年,已经很少见人,今日却特意见了一面沈玄,又嘱咐郭申好好招待,郭申便领着人往园子中来,一路所见花木扶疏,怪石嶙峋,处处楼宇皆规整有序,错落在树木之间,幽静雅致。
他赞了几句,郭申自觉面上有光。两人是年少游学时相识,这些年先后入仕,在长安宴席上也是称兄道弟的。前几日他回太原路上正巧碰见沈玄,夜里喝酒,他不过客气邀了一句,哪知沈玄就答应下来,说刚办好一件公务,不便立刻回长安,正好可以到太原走一趟,于是两人结伴而行来到郭府。
两人闲谈说笑,忽听见一阵悦耳乐声,郭申点了点头,道:“我家九娘擅于琵琶,听着倒比去年更精进了。”
沈玄笑着点头。
郭申循着乐声穿过院子,来到水榭前,抬头就看见窗前站着好几个锦衣华服的女子。他笑道:“辅文,你的名气太大,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沈玄道:“这是你家中,说不定全是迎你来的。”
郭申摸了摸鼻子,对这半年来家中的小娘子也不认识,一眼扫过看见自家妹妹,便喊了一声:“九娘。”
郭九娘应了一声,目光从自己兄长移到了沈玄身上,只见他五官深刻,容貌俊美,穿着一身茶色圆领袍衫,挺拔如青松,将一旁相貌周正气度不凡的郭申都比了下去。
郭九娘道:“大兄何不上来一叙?”
郭申侧过脸来,问沈玄意下如何,却见沈玄目光似乎在水榭窗户角落定了一定,他也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娘子,似看了一眼外面就走开了,隐约只看见半张雪白的脸。
“走,都快走累了,正好上去讨杯茶喝。”郭申道。
本朝男女大防不严苛,同席相对是常事。郭申和沈玄来到水榭上,就见坐着的好几位妙龄小娘子,还有一堆婢女仆妇。郭九娘上前,主动将郭申与沈玄请到主位坐,亲手奉了一杯茶给郭申,姜敏之见状也赶紧倒了杯热茶递到沈玄面前。沈玄微微颔首道了声谢,姜敏之抬起眼飞快看他一眼,脸上微红。
郭申扫了一圈席间众女,在肖稚鱼身上略停,问道:“刚才哪位小娘子弹的琵琶,颇为动人。”
郭九娘道:“是四嫂家的妹妹,肖家娘子。我们姐妹正办茶宴,小娘子说会弹琵琶,只是不精于此道,我们听着都觉得好,可惜后半曲稍嫌短了些力。”
郭申道:“你也练琵琶多年,可以与肖娘子多切磋技艺。”
姜敏之道:“许久未听九娘弹琵琶,今日茶宴,琵琶都拿来了,何不不弹奏一曲?”
郭九娘羞赧推辞,却经不住姜敏之催促,从婢女手中接过琵琶,坐在席间,微垂着脸,拨弦试音,一曲霓裳倾泻而出,犹如珠玉落地,明快动听。
等郭九娘一曲完毕,郭申问沈玄道:“辅文觉得如何?”
沈玄道:“郭娘子技艺娴熟,声声动人。”
郭九娘容貌差了些,便在才艺上下了苦功,刚才听肖稚鱼前半曲她还有些悬起心,直到后半曲才放下心来,如今一曲稳稳当当,胜过肖稚鱼弹奏,又得沈玄赞赏,她脸庞微红。
肖稚鱼陪坐末席,自郭申与沈玄进来,她一句话都没说,看着众人殷勤相问,此刻见郭九娘面露羞怯,不由腹诽,这些小娘子也太容易被皮囊欺骗,沈玄看着翩翩公子,内里最为阴险狡诈,更别说还有个惠安公主。
她看好戏似的,沈玄目光扫来,眼神雪亮一撞,肖稚鱼移了开去。沈玄道:“固仙,坐的久了,别耽误小娘子茶宴聊天。”
郭申也觉得久坐无趣,陪着一群未出阁的小娘子说话还需注意分寸,他便也站起来,和沈玄一同离去。
两人走到院外,郭申道:“我那妹子从小就乖巧,静得下心,琴棋书画没有不精的,刚才那曲不是我自夸,比前面肖小娘子的可高明的多了。”
沈玄笑道,“你也知我处境,你家九娘蕙心兰质,日后该择门好亲才是。”
郭申一路说了郭九娘不少好话,到底什么用意,沈玄猜的出来,现在点明也是省得日后郭家有所误会。
郭申脸上闪过尴尬之色,可到底已经入仕两年,很快就恢复如常,他笑了一声,轻叹道:“刚才只夸九娘,也不知是不是落了肖家小娘子的面子,实在非我本意。”
沈玄道:“你倒是怜香惜玉起来,莫非是看上了那个小娘子。”
郭申想到肖稚鱼模样,犹豫片刻,摇头道:“你想哪儿去了,那些小娘子都是……”他顿了顿,没再说说下去。
沈玄双眼微眯,似并未察觉到他话里藏着别的意思。
等两人走后,茶宴生出鸡肋之感,又闲聊一阵,众人便没了兴致,各自散去。
晚上郭家办了宴席,肖稚鱼跟着肖如英出席,其他小娘子也全都来了。郭九娘又换了一身绯色衣裙,头发妆容也与茶宴时不同。肖稚鱼知道眼前这幕与记忆又有偏差,变数还是沈玄,她心头生出一丝烦躁。
宴席上,郭令喝得半醉,肖如英扶着他先走,肖稚鱼被周氏拉着说了一回话这才离开。
回绿杨院的路上,经过后院一条小道,山石后面突然走出一个人,景春提着灯笼站住脚,问:“谁在那儿?”
沈玄站在山石旁,长身玉立,他脸上含笑,招呼道:“肖娘子。”
【作者有话说】
沈玄是直球型选手
第39章
◎用意◎
肖稚鱼循声看去, 见他一半站在暗处,脸露在灯笼光下,丰仪俊美。她心下警惕万分, 并没有动,等沈玄又招了招手,这才恍惚反应过来, 眼前这人还没有成为她与兄长的心腹大患, 她便藏起刚才心头涌起的复杂念头, 往前走去,离着三五步,行礼道:“沈公子。”
沈玄道:“在光州时多有得罪,今天在郭家见着,才想起上次驿馆中我束缚手下不力, 让肖娘子受惊了。”
肖稚鱼闻言抬起眼,睫毛纤长微翘, 望过来的一眼。沈玄只觉得她年纪虽小,但眼眸却像是会说话似的,伶俐动人。
“不记得了?当日下令搜人的正是我。”沈玄破天荒的主动提示。
肖稚鱼心道怎么不记得, 前世她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听着他的名字就心胸气堵。只是眼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章程,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面上只好装作无知, 道:“沈公子当日也是公务在身,怪不得你。”
她见沈玄脸上挂着笑,眉眼柔和, 暗自啧啧称奇, 便又问道:“我姐夫牵连进那件事真是无辜, 不知沈公子可调查清楚了?”
沈玄道:“早已查清楚了,小娘子放心。”
肖稚鱼点了点头,可想着他此时出现在郭家的时机,当即就明白其中的玄机。原来他帮太子做事,又不想显露人前,拿住人后定是交给其他人带往长安。她心下冷笑,沈家做事从来都是这样滑不留手。
沈玄不知她在想什么,眼里因含着笑意,一双眼显得有几分桃花。他道:“今日我在外面听见你弹的琵琶了。”
肖稚鱼道:“技艺不精,见笑了。”
沈玄眼中掠过一丝犀光,道:“后半曲加快了节拍,却一个音都不差,这哪是技艺不精,分明是太精于弹奏,才能有这等功夫。”
肖稚鱼面露讶异。
沈玄道:“你是为了避开郭家娘子锋芒,才有意藏拙,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