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异, 过来!”
清晨的长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这道声音显得无比清晰。
沈长异身形一滞,回头望向她,那双哭红的眼带着些许怒气,仿佛他再敢往反方向多走半步,李商陆就会打死他。
他只是想捡刚才被商陆撞掉的钱袋,那里面装了好多钱,本来打算从仙山回来时给商陆买些礼物的……
顿了顿,他决定不再管地上那只钱袋,快步跟上了他们。
商陆的病更要紧,其他事情不重要。
不多时,医馆内。
大夫给李商陆开了几副药,又细细叮嘱几句让她静养之类的话。
李商陆掩在衣袖里的指死死掐着掌心,努力维持着清醒,盯着沈长异。
绝不能让这蠢货离开。
听到大夫的话,李寒烨松了口气,俨然被她吓得不轻,眼睛都红了一圈,忍不住道,“你这傻丫头,生着病怎么还往外跑?”
李商陆没吭声,哪怕喝药时,仍像盯着仇人一样凝视沈长异,像是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跑了。
发觉她的视线,李寒烨和沈康年皆望向了沈长异,两人异口同声问。
“长异,怎么回事?”
沈长异眼眸微睁,被他们问得一懵,“嗯?”
他应该知道么?
商陆今天一直在看他,但是他有点不敢看商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早上他低头去捡钱袋的时候,商陆当时真的想打他一顿。
现在又被商陆这样目不转睛盯着看,他莫名有些紧张。
正当沈长异琢磨自己这段时间干过的,所有可能惹怒李商陆的事时,李商陆忽然开口,“爹,我没事,你别担心,也多谢世叔来送我……沈长异,你今天要去哪?”
最后一句显然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
商陆平常都没这么客套的,太反常了。
李寒烨和沈康年同时眯起眼望向他,沈长异更加紧张起来。
“我、我要去仙山拜访恩人。”
闻言,李商陆缓和下语气,温柔似诱哄,“今日能不能不去,我生病了,你可以帮忙照顾我么?”
她从没有用这样的态度跟沈长异说过话,沈长异却看起来没有多么高兴,反而眉宇稍沉。
“你有爹还不够?”李寒烨纳闷地望向李商陆,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商陆,你跟长异怎么了?”
李商陆摇了摇头,轻声道,“爹,过后我再告诉你,你放心,我没事。”
说罢,她又转眸望向沈长异,“你可以留下么?”
沈长异垂眸望向她,点了点头。
“你跟我保证,今天绝不离开。”她仍不放心地道。
听到这话,沈长异几乎不经思考便毫不犹豫开了口,“我跟你保证,今日无论如何绝不离开你身边。”
拜访上君什么时候都可以,商陆生病了需要人陪,想必上君也会理解的。
有了他的保证,李商陆终于彻底放心下来。
沈长异的保证很有用,他从不对她食言。
李商陆任由困倦疲惫袭来,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再醒过来时,已是午后。
她从床榻上起身,身边是正在看账本的江芙,柔和的天光将她的模样照得更加温婉,活生生的,没有死不瞑目的娘。
李商陆又有一种落泪的冲动,她强忍下来,从软榻上起身。
听到动静,江芙忙搁下账本,“醒这么早,可是饿了?”
她抹了抹眼睛,低声道,“娘,现在几时了?”
“申时三刻。”江芙帮她披上外衣,轻轻道,“你爹正帮你熬药呢,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李商陆神色微顿,心又悬了起来,“沈长异呢?”
“长异啊……”
江芙还没说完,房门倏然被叩响。
声音很轻,好像只为了告诉她,他在。
李商陆愣了愣,听到江芙压低声音,有些揶揄地道,“门口守着你呢,谁赶都赶不走。”
她神色怔忪,穿上鞋袜,推开房门。
沈长异立刻退到两步外的距离,有些局促地道,“商陆,你怎么样?”
李商陆已经好很多,头不晕了,身体也不再发热,总感觉是某人用灵气帮她调养了一下身体。
沉默片刻,李商陆轻声道,“我没事了,陪我待一会吧。”
她几乎没对沈长异说过这样的话,从前恨不得永远见不到他才好。
沈长异心头忽跳,耳尖渐渐染上些许绯色,“嗯。”
午后的阳光很好,微风拂过树梢,光从叶隙漏进,洒下点点星斑。
李商陆和沈长异坐在树下,安静地下棋。
远处房檐下,沈康年陈朔和江芙挤在一起偷看。
“到底聊什么呢,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清?”
“上回见到他们一起下棋,好像还是十二三岁的时候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是啊,分明觉得他俩还像孩子似的,怎么突然就长大了……不过还是那么可爱。”
沈长异自然察觉到他们灼灼视线,如芒在背般坐立不安,棋子都下歪了。
李商陆却很平静地帮他将棋子挪正。
他用余光悄悄看她,还是觉得商陆今天不太一样。
硬要说的话,商陆似乎开始有点需要他了,搁在以往,商陆绝不会说出让他陪伴这种话。
沈康年说,商陆可能是生病了才变得脆弱,可沈长异觉得不对,商陆那副模样更像是受委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琢磨许久,手上棋子又放错了,沈长异瞬间僵滞,甚至已经预想到商陆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你玩不玩,不玩滚。”
然而李商陆抬眸看向他,淡淡道,“重下吧。”
沈长异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半晌,试探着捏起棋子,搁在了更歪的位置。
李商陆:“……”
她本来不疼的脑袋,开始有点疼了。
“重下。”她耐着性子道。
沈长异执起棋子,犹豫半晌,搁在了最角落。
依旧是歪的。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脑海浮现沈长异跪在爹娘尸体前那一幕,她消了些气,低声道,“重下吧,这次放正些。”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仿若听到天方夜谭般睁大双眼,他这次很快拿起了棋子,放在了李商陆的棋筒里。
半晌,面面相觑。
李商陆直勾勾盯着他,“你眼瞎?”
沈长异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李商陆道,“棋不会下了?放对位置很难么?故意的是吧?”
她将那枚棋子捡出来,攥住沈长异的手腕,把棋子塞进他掌心,“来,我看看你这次下在哪,准备下房梁上?”
沈长异盯着她看,眨了眨眼。
李商陆忍无可忍道,“说话!”
半晌,他捏着那枚棋子,起身,轻轻搁在了李商陆的头顶。
李商陆沉默了。
“你给我滚出来。”她将那棋子拿下来扔进棋筒,一把抓住沈长异的手腕,将他往院门外拽去。
“哎?怎么突然吵架了?”
“对啊,方才分明还在和睦相处呢。”
“这才正常嘛,吓死我了,差点真叫他把商陆拐跑。”
“?”
偷看的三人同时抬头望向那道不和谐声音的主人,便见李寒烨端着磨了一半的药粉,轻咳了声。
“我、我继续去熬药。”
长街上,李商陆一路拽着人到无人角落里,猛地推到墙上。
“刚刚什么意思?”她冷笑着扯住沈长异的衣襟,“故意气我,好玩么?”
沈长异垂眸望着她,倏忽轻声道,“抱歉,我不该气你。”
这蠢货果然是故意的。
李商陆拳头捏紧,咬牙道,“你活腻了是吧?”
沈长异微微俯下身,指尖轻触在她的眉头,蜻蜓点水般收回,“方才下棋,你一直在皱眉,好像心里在哭。”
心弦骤颤。
李商陆哑然望着他,一时失语。
“你今日很奇怪。”沈长异忧心地望着她,声音很低,“商陆,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他感觉,商陆身上好像背了很沉很重的石头在走独木桥,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脚下的桥却又不容闪失。
她在拼命地独自忍耐,忍耐痛苦、委屈、愤怒,或许还有其他随时能令她崩溃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