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李商陆把两个小崽喂饱, 躺在软榻上看书。
“商陆,不要躺着看书, 对眼睛不好。”
沈长异将她手心的书轻轻抽走,如今他已经可以要求李商陆做一些事了,比如说要按时吃饭,比如说不要熬夜,还比如说每天必须吃个水果。
李商陆虽然还是会嫌弃他烦,但是会听他的话。
然而等他抽出那本书, 余光随意瞥过上面的内容,脸色瞬间泛红。
双修秘法。
李商陆拄着下巴看他那副羞涩模样,怎么也无法跟那日杀神降临般的剑仙联系到一起。
那个时候的沈长异,硬要说的话,其实……
的确令她有些悸动。
她第一次真正见到沈长异除魔,和看他切菜砍肉的感受完全不同。
人头一个个滚落尘泥, 那些法力高强恶贯满盈的魔修, 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实力悬殊到如同泰山覆卵。那样绝对压倒性的强大,任谁看了都会心生畏惧。
分明平日看他练剑时没有多吓人,轻飘飘的剑招落在魔修身上时却恐怖极了, 好像那些并不是有生命的人, 只是一块豆腐, 一颗西瓜。
他除魔时,在想什么?
沈长异不知她为何一直在盯着自己从头到脚的打量,更加局促了几分。
眼神, 怪怪的。
腾长老还在修养伤势,他此时不方便去问药效是不是已经消失。
倘若商陆此时想要修炼,万一他……
“过来。”李商陆倏忽出声, 往软榻里面腾出地方。
沈长异见她动作,额头沁了些许汗珠,小心翼翼地爬上她的床。
李商陆察觉出他的紧张,无语半晌,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身边躺下,“你想得美,只是让你躺下睡觉。”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抿了下唇,心底又有些失落。
平日都会做点什么,突然不做,好不习惯。
他为她掖好被角,褪去外衣躺在李商陆身侧。
烛火熄灭,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长异。”
“嗯?”沈长异偏过头来望向她,语气隐约有些期待。
李商陆阖上双眸,轻轻道,“如果贺兰烬真的把我带走怎么办?”
话音落下,沈长异身体微僵。
“去救你。”
毫无新意的回答,李商陆觉得自己就不该问,这蠢货会说什么话,她不用掐算都猜得到。
“可是你总会有不在的时候,世上也不止贺兰烬一个魔修。”
沈长异沉默下来,他伸出手,试探着找到她,与李商陆十指相扣。
“商陆,有件事,我想了很久。”
李商陆神色微怔。
“我们隐居吧,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像小时候那样,平安普通地度过这一生。”
李商陆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沈长异,你大晚上又说什么混账话?”
沈长异眼睫低垂,没有开口。
见他那副模样,李商陆真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你又不除魔卫道了?既然如此,三年前为什么不能留在家里?”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闭上眼,轻声道,“我当初上山的目的,是为了除掉一个魔修,现在他已经死了。”
“贺兰烬?”李商陆愣了下,更加困惑不已,“你说什么胡话,三年前你从哪认识他?”
她听腾长老说起过,贺家是炼丹世家,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墟,沈长异不可能去过云墟。
沈长异缄默许久,低声道,“贺兰烬是魔域尊主,我寻找他的下落已经很久,如今他已经死了,魔域也会太平下来,我已经不用再除魔。”
他说的话避左右而言他,李商陆的问题显然是故意不想回答。
她冷沉着脸,耐着性子,给了沈长异最后一次机会,“把话说清楚,当年为什么要离家除魔,又是怎么认识贺兰烬,还有,为什么突然要去隐居?”
沈长异抿紧唇,在李商陆直勾勾的视线下,从软榻上起身,“我到外面睡。”
闻言,李商陆睁了睁眼,抄起枕头砸在他头顶,“沈长异,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沈长异自地上拾起枕头,默然搁在小桌上,转身便要离去。
见他竟还敢一言不发,李商陆气得光着脚便下了床去抓他,还没够到人,便被对方打横抱起。
“地上很凉。”
他刚说完,唇上就被重重咬了一口。
沈长异吃痛皱眉,还没反应过来,李商陆毫无章法地吻住他。
“商陆……唔。”
修长的指无意识攥住她细瘦手臂,手背上覆着几道淡蓝色的青筋。
绵长的吻过后,李商陆伸手掐住他的颈子,语气阴森森,“说不说?”
沈长异眼底一片潋滟水光,他难堪地挪开眼,将人暂放桌上,低声恳求,“商陆,我曾发过毒誓,此事永远不能说。”
“你对谁发誓?”李商陆敏锐地发觉出端倪,缓慢收紧指,“好啊,沈长异,你为了谁才离家除魔?”
当年沈长异刚成亲没多久就非要上山去,她就说有问题!
“……这个,也不能说。”
这下李商陆实在忍不住揍了他一巴掌。
“不说以后别想碰我和孩子,家里就当没你这个人。”即便李商陆已经说出她能想到唯一能让沈长异立刻服软的话,沈长异却异乎寻常地坚定。
看来,只能用那招了,若非逼不得已,李商陆绝对不会用的那招,向来百试百灵。
“当真不说?”李商陆睨着他。
沈长异摇了摇头。
“那我从明天开始不吃饭。”
“……?”
沈长异缓缓抬眼望向她,眼底微有些许不满,“你不吃饭,我会亲自喂你。”
还敢威胁她,向来是她威胁别人,从没有别人威胁她的份。
李商陆当真觉得自己是把沈长异惯坏了,搁在从前,她说半个不字,这蠢货便会老老实实把什么都交代出来。
没有办法了,那就冷战吧。
她推开沈长异,在对方伸手要抱她时,一脚踩在他足靴上,“滚。”
沈长异望着她怒气冲冲地离开,躺回床上,俨然是一副再也不愿理他的态度。
半晌,他收回目光,低声道,“不隐居也可以,我只是担心你会再出任何意外。我不会离开你身边,此事也会跟宗主禀明。”
李商陆身形稍顿,转了个身背对他,果然不再跟他说话了。
沈长异默默地走出门外,坐在小板凳上,望月无言,背影孤寂。
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剑仙,一开始修炼只是为了让自己变成能下床行走的正常人。
回到他和商陆的家,安稳平静过完余生,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如果可以,他更想当个凡人。
他的妻子不会因为他被魔修盯上陷入险境,他的孩子可以健康快乐地在村子里长大。
但是如今已经走不了回头路。
商陆开始喜欢明昼宗,喜欢明昼宗里的人,虽然她没说,但沈长异知道她想要留下。
留下,便意味着他们仍有可能经历今日的事——
魔修惯会躲藏行踪。
如果贺兰烬当时真的把商陆带走,藏到什么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会疯掉。
*
翌日一早,李商陆刚起床便见桌上放着做好的饭菜,像是生怕她真的不吃饭似的,全是挑着她最爱吃的做。
四下看了看,沈长异不在。
她坐到桌边,执起筷子吃饭。
开玩笑,李商陆才不饿着自己,有饭吃为什么不吃?
吃过饭,她照常给小崽喂奶,然后穿戴好衣服首饰,出门去看望仍在病榻修养的腾长老。
昨晚的事,她也要仔细打听打听,究竟是哪个挨千刀的,把她家傻子夫君拐到山上除魔来了。
“剑仙大人为何来明昼宗……”腾长老抿了口热茶,轻啧道,“你问我我哪里知道,我现在跟剑仙大人都不熟,更别提三年前,这事你得去问宗主或谢渡。”
他们正说着,门外便有人急匆匆大步踏进来。
“师母?”
谢渡面色焦急,腰间长剑都没来得及摘,“听说师尊的神魂被夺走了?”
他不提,李商陆差点没想起来此事。
当时有个魔修被贺兰烬指派去送腾长老回宗门,小黄身上那缕神魂正是被那个侥幸存活的魔修一并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