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事。”彩凤开口道,“是奴婢的失察。”
“但是奴婢又不能主动认错,否则奴婢怎么还在淑妃宫里伺候了。”彩凤说道。
题红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将茶盏放在了一边,然后前倾了几分身子,“是淑妃教你来的?”她问道。
“当年的事,”题红淡淡地说,“奴婢并不怪彩凤姑姑。”
“奴婢没分到淑妃娘娘那里伺候的时候,就听说过彩凤姑姑的名声,”题红不疾不徐地说道,“大家都说,彩凤姑姑又勤勉,又妥帖,又忠心耿耿,和淑妃娘娘异体同心,将阖宫上下管的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姑姑怎么会欺瞒淑妃呢。”题红轻声说,“想让我死的,不是姑姑吧。”
“我和姑姑,应该没什么你死我活的关系,”题红说道,“但是,淑妃和皇后之间有。”
彩凤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些声音来,“那题红姑姑,是怨怼淑妃了?”
“倒也没有,”题红轻笑了一声,“毕竟这件事归根结底,草菅人命的还是皇后不是么,如今皇后被除掉了,我还得谢谢淑妃娘娘不是么?”
彩凤的神情松弛了一瞬间,然而又紧绷了起来。
“我就和姑姑实话实说了吧。”题红笑着说,“我也不是什么锱铢必较的小孩子了,若是淑妃能。”她意味深长的隐去了后半段的内容。
来讨好我吧,题红无不快意的想,你只把我当作皇后的工具,皇后也只把我当作投石问路的牺牲,你们谁都没把我当过一个人看,而如今。
你们竟得来讨好我了。
她忍不住想笑。
她会原谅淑妃吗?她想,当然不可能了,就不论她的事,淑妃也不该有活命的机会。
但是她作为淑妃讨好她的好处,当然会给一些了,比方说,范婕妤肯定愿意多少让给淑妃一些承宠的机会。
然后,某些事就可以推到她的头上了,不是么?
她说不定还真的觉得我帮了她一些呢,题红想,她瞬间觉得这茶都甘甜了起来。
内务府的公公识趣的拿了东西回来了。
“姑姑就在这里验看了,我遣人送到武成侯府上去。”公公笑着说,然后拂尘一挥,一些年轻力壮的太监顿时抬着东西出来了。
题红一样样地看了过去,在心中暗暗计算着数目。
今日里这赏赐,竟然比当日里公主出嫁的嫁妆还要丰厚,她不禁在心里轻微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某些人总是如此自信呢,她想,觉得自己只要稍稍低头,当年被他们狠狠伤害过的人就会原谅他们,然后重新爱上他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打碎的陶罐拼起来尚且上面还带着缝隙,更何况是人的心呢。
题红从内务府出来,到宫门候了一会,不多时,李青一和银朱也出来了。
“看来皇上是和殿下相谈甚欢了?”题红笑着问道。
李青一轻轻地吸了口气。
“嗯。”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皇上,或者说她的父亲,老了。
这是她最大的感觉,他当然还在盛年,鬓发乌黑,只有一闪而过的银光,他的身材依旧高大健壮,让她感觉自己在面对一座山。
但是他没来由的显得温和而和蔼,好像他们就是寻常父女一样,好像过去的那些日子都只是她的一个噩梦。
他好像失控了,这世界上的事,不再如过往一样,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他心意的流动和走向,他突然惶然地发现自己能控制的东西越来越少。
所以他开始试图回头,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
能不能得到什么爱。
李青一,他从前大概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想着修复两个人的关系,然而他突然发现这个少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甚至立下了大功。
他开始想要抓到她了。
说实话,他并不信任他所有的孩子,这些皇子,都盯着他的龙椅,而那些公主,谁知道对他殷勤撒娇的背后不是她们母族的意思,抑或是让自己多给她们一些东西。
也许李青一会爱自己,他的心里突然生起了一丝妄念。
李青一能爱自己,他简直被这个念头弄疯了,李青一可能不是他的孩子,他从前一直被这个念头困扰着,并且憎恨于这种欺骗和背叛。
但是他现在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就算她是二哥的孩子。
那岂不是更好吗?
如果她像二哥那样的话,如果她能像二哥那样爱自己。
他几乎要发抖了。
“过去的事,是爹爹不好。”他听到自己说,“也是皇后和爹爹说,你不是爹爹亲生的。”
李青一感觉身子有几分发麻。
他在说什么啊,她想,但是她只是低着头。
“你怪爹爹,也是应该的。”她听到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叹了口气。
“我没有怪过父皇。”她开口说道。
那个男人的眼睛几乎亮起了一瞬。
“真的吗?”他说道,“这时候就不用顾及爹爹的颜面了。”
“是真的。”李青一点了点头,若是说从前还有那么一些害怕之后,在听过杜毓文和皇后的分析之后,她便全然放下了,他甚至很大可能都不是自己的父亲,所以给自己一口饭吃,给自己一个公主的名头,也不错了。
所以她对他那些委屈和困惑,顿时都烟消云散了。
“我不会怪父皇的。”她重复道,“我没有说谎。”她强调道。
皇上盯着她,他素来相信自己的眼光,但是最近也有了几分不自信,他好像也看错了一些人。
但是这个小姑娘,应该还是能看懂的吧。
她好像的确说的是真话。
“所以殿下说的是实话吗?”在回去侯府的马车上,题红悄声问道。
“是。”李青一一板一眼地点了点头。
“殿下真是,”题红忍不住出了口气,“宽宏大量啊。”
“我已经不怪他了,”李青一说道,“也不会,报复他什么的。”她耳语道,像是说给题红听,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我有我自己的理由,但是我不觉得别人该原谅他。”
“也不等于我觉得他不该。”她没有说出后半句,但是题红完全明白,也不等于她觉得他能逃过惩罚,也获得其他人的宽宏大量。
她只是自己,不怪他了而已。
她没法代表其他人,也不是什么神明,可以宣布他无罪开释了。
题红不禁轻笑了一声。
“殿下,果然还是殿下啊。”她轻声说道。
若是皇上只伤害过她一个人,那还真的没事了,她应该的确是全然放过了。
可惜连她都能伤害了的人,恐怕手上已经有数不胜数受害x者的鲜血了。
今天皇上的样子,李青一忍不住想,真的有些可怜啊,就像她从前发觉的那样,他把肯爱他,肯为他做事甚至于为他去死的人都杀光了。
那他就这么孤身一人的留在世界上了。
而他竟然直到今天才品出了些痛苦的味道来,还真是个后知后觉的人,他可能其实根本一点都不聪明,李青一想,看着窗外的街市,不知道今天买回去的那些点心好不好吃。
真想现在就到家啊,她认真地想着。
第90章
简东山府上养了很多鸟,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有孔雀,有锦鸡, 有斗鸡,还有形形色色五彩斑斓的文鸟。
但是,他从来不养鹦鹉。
“这个么,鹦鹉太粘人了。”他说,轻轻地摸着孔雀的头,“我心里会有负担的。”
“我喜欢不粘人的。”他笑着说。
齐轻侯不打算对此发表什么看法。
自己作为他的妻子,和他讨论这么不着四六的话题可真是穿出去也不怕给人笑话。
当然简东山大体上就是个不着四六的人,他嘴里很少有什么正经话,就算你想和他说点正事,也总能被他扯到不知道什么天南海北去了。
他从来不聊正事。
齐轻侯眯起了眼睛, 看着这个翘着小指用金匙往鸟碗里添粮的青年, 他轻佻而漂亮, 就像宫中的白瓷摆件一样, 看上去就很贵重。
他当然也是不折不扣的贵公子出身。
但是他却不只是一个漂亮摆件,齐轻侯想, 他马上就要成为这个帝国最有权力的男人了,而这一切貌似每一步都牢牢地在他掌控之中。
但是他看上去随意的很, 好像他只是个闲散公子哥一样。
他心里有多少事呢,齐轻侯忍不住伸出手来, 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怎么了?”简东山偏过头, 笑着问道, 笑得眉眼弯弯。
“你初恋的事。”齐轻侯出声道,“什么时候和我讲讲?”
“现在还不是时候。”简东山挂着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笑容,“不过我早晚会和你讲的。”
“行。”齐轻侯哼了一声,“肯定也是很无聊的事。”她说道, “说不定人家女孩子只是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给人家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你这话说的,”简东山顿时爆发出一声激烈的抗议,“我是那种人吗?”
“而且你看看我,”他一把薅住女子的手腕,让她转过身来正视着自己,“你看看我,这身段,这长相,这品貌,怎么可能没有女孩子喜欢我?!”
“我觉得一般。”齐轻侯抱起了双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很一般。”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简东山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嚎叫,“怎么可能。”
“当年我那个初恋,”他滔滔不绝地说,“只不过是在人群中多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说长大之后要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