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的是, 人赃并获,就算父皇不会惩处真正的凶手, 看在镇国公的面子上,定然以后也不敢继续对母亲做太多事了。
而如今, 她有一种预感, 她已经摸到了狐狸尾巴了。
她静静地坐在窗边, 看着逐渐升起的太阳,秋天了,她在书上读到过,秋天是杀气最盛的时候, 所以宜动刀兵,宜杀人。
她还在宫中的日子不多了,所以这个秋天,就权当是她的午时已到吧。
而且这个秋天,真的不太平啊,她想,还真是个多事之秋,杨师古被下了狱,说是谋反。
简东山下手可真狠,要么隐忍不发,笑脸迎人,但凡刀出鞘,那就是是必见血。
一击必杀。
自己也要学着些才行,李守一想,所以她就算发现了某些踪迹可疑的人,但是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坐实罪行,她就视若无睹地忽略纵容下去了。
她耐心地蛰伏着,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条毒蛇,而毒蛇每天似乎只有一口毒液,所以只要咬住,那么就会把所有的毒液全部注入猎物体内。
她也是这么计划的。
少女点燃了手中的清香三道,在佛堂中重重的拜了下去,看佛堂的尼姑知道守一公主经常礼佛为母亲祈求平安,这宫中人大多礼佛,尼姑想,他们上香,叩头,然后留下丰厚的香油钱。
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的罪孽付账,还是为自己的欲望祈求。
所以她对守一公主的印象很不错,这孩子至少是一片孝心,所以每次都不免多看两眼。
然而,她突然发现今日里公主似乎有几分不一样。
平日里她拜的佛像都是药王菩萨,这很合理,庄妃一直缠绵病榻,拜药王菩萨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而今天,她拜的却是地藏菩萨。
世人皆知地藏菩萨大慈悲,曾发下宏愿大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很少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走上这条道路。
地藏菩萨本是婆罗门氏女,尼姑想,过着优渥的,人上人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一位僧人上门展示神通,让她看到了她的母亲因为生前愚昧无知,穷奢极欲而草菅人命,所以在地狱受苦。
她为了拯救母亲,走上了修行之路,下十八层地狱,而后决定拯救母亲以及所有的罪人。
若地藏菩萨有灵在上,李守一静静地奉上高香,而后磕头跪拜,请让我也成功地救下我的母亲吧。
天下做女儿的心,应该是一样的。
然后她起身走了出去,和范婕妤在佛堂前撞见了。
两人并未多言,只是见了礼,便各自去忙了,范婕妤走进了佛堂,照例给了尼姑好处。
尼姑快活地收下了,“皇后倒是常来,只是淑妃这阵子来得很多,她原本是不怎么来的。x”
看来是遇到烦心事了啊,范婕妤想着,也是,昨日里她探到了些消息,说是首辅何瑛华的人来找过淑妃,言及过往恩情云云。
看上去淑妃是打算和他断个干净了,谁愿意和门生谋反的首辅大人有所交情呢。
而且众人,包括皇上在內,都认为淑妃是靠容貌才艺得宠的,若是爆出来她背后一直有首辅的扶持,那在皇上面前的形象多半要大打折扣了。
但是看来淑妃还是有些良心难安啊,范婕妤想,她慢慢地给自己净手烧香。
“皇上也是常来。”尼姑说道。
“今天守一公主又来求药王菩萨了?”范婕妤笑着问。
“她今日里拜的是地藏菩萨。”尼姑压低了声音说道,“和往日不同。”
看来她发现了什么端倪了,而且动手的日子就在今天,范婕妤的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她凑近了尼姑的耳边,轻轻地交代了几句。
尼姑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
“娘娘你就瞧好吧。”
皇上下了朝,照例来了范婕妤处。
“还是言卿这里朕呆着最舒服啊,属言卿最合朕的脾胃。”中年男人长出了一口气,靠在了软枕上,范婕妤笑了笑,那当然是自然的了,因为她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由这个男人培养和塑造的。
而且她还时不时犯点小错,让这个男人觉得自己还有培养的余地。
玉团颇为识趣地跳上了案几,爪子勾了一下琴弦,发出了一声清越的响声。
“它跟着言卿,都懂风月之事了呢。”皇上展露了些笑颜,抬手指着猫。
“臣妾琴弹得不好,这个小东西,一定是私下里悄悄练了,要得圣心呢。”范婕妤笑着说,皇上抬起手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越发不像话了,居然连个小畜生的醋都吃。”
她将粉色的指尖放在了皇上的胸口上,“臣妾怎么觉得,方才皇上动了心呢。”
“若是她变成个女子,皇上立马就不要臣妾了。”范婕妤将头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胸侧,让自己发丝间熏好的檀香味若有若无地飘进皇上的鼻子里。
皇上果然动了动鼻子,“言卿还是这么喜欢这青灯古佛的味道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范婕妤说道,“所以臣妾也只好拜拜了。”
“你有朕一位真龙天子在侧,居然还需要求神拜佛吗?”皇上心情好了起来,也调笑了起来。
“多个神佛护着皇上总比少个强吧。”范婕妤说,“说起来,今日里臣妾为皇上求的九九还愿香到了最后一日,如果其中浮现玉佛,那就是求成了。”
“可臣妾早上去看的时候,姑姑说晚上才能好,”范婕妤嘟起了嘴,看上去可爱又柔媚,“今夜伴驾臣妾也不想离开皇上片刻,但又怕明天早上,他们就换了个来哄臣妾了。”
皇上笑了起来,“那今夜里,朕就陪言卿去看看这九九还愿香是个什么分晓。”
范婕妤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臣妾可是太开心了,”她说道,“臣妾求的正是和皇上白头偕老的相合香。”
“那朕陪你验看,正合适。”皇上说,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言卿不用担心,既然是你我的相合香,怎么可能不好呢。”
范婕妤软软地哼出了一个鼻音,像是小兽心满意足地声响。
夜幕低垂,皇上看了看时候,决定摆架佛堂,那尼姑早已侯在门口,“回陛下,回娘娘,香已经快好了。”
“我们来的正巧啊。”皇上发出了一串无人敢不附和的笑声,迈步走进了佛堂。
看尼姑的神情,大概李守一已经知道消息了,范婕妤想,她在软垫上跪了下来,现在知道等她安排好的大戏登场就好了。
一行人等了半刻钟的功夫,那香的确快要燃尽了,香灰掉落之间,似乎有什么要显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众人平息以待的寂静。
一个太监走了进来,“皇上,”他低声说,“守一公主求见,说是抓住了几个太监宫女和太医串通起来,给庄妃下慢药。”
“人赃并获。”他简短地说。
皇上的身子震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抬起了头。
然而在一瞬间,他的余光瞥见了什么。
佛堂另一边供奉着的地藏菩萨,不知什么,正有一行清泪慢慢地流过她黄铜的脸颊,虽说秋日里凝水成露很常见,但是这未免也太巧了。
水珠缓缓地从地藏菩萨低垂慈悲的眼中滑下,就好似一滴为人间疾苦流下的泪珠。
皇上怔了一下,他礼佛多年,自然也是知道地藏王菩萨的故事的。
孝女救母,立誓修行。
恰如此时,恰如此地。
而周围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尼姑带着一众僧人恭恭敬敬地走了上来,跪地贺喜菩萨显灵。
我被架起来了,看来此事很难敷衍和稀泥过去了,皇上的心里掠过了一个念头,而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佛,他突然有了几分莫名的心虚。
他迈步走出了佛堂,“竟有此事,说与朕来。”
第79章
“做得好, 玉团。”范婕妤撕下了一块零食,扔给了白猫, 猫咪跳上了她的膝头,发出了舒服的过分的呼噜声。
她将手伸进了白色的长毛中,心满意足地抚弄着,她和玉团的配合还是那么天衣无缝,密切无间。
她真不敢想,如果自己失去它会发生什么,她将脸也一并埋入了柔软的毛发之中,猫发出了一声温柔的呻吟,抱着她的手,她伸出手指去戳猫咪粉红色的爪垫, “幸好你活下来了, 我们都活下来了。”她轻声说着, 用梳子缓缓地给猫咪梳着毛。
“守一公主到了。”有人通报道, 范婕妤站了起来。
“娘娘,”那少女走了进来, 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多谢娘娘成全。”
“殿下不用谢臣妾。”范婕妤说道, 两个人落了座,“殿下小小年纪, 就如此警觉, 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范婕妤轻声说道。
“实际上, ”李守一笑了笑,“我也是有人提醒。”
“是青一公主是么?”范婕妤轻声说道。
“您怎么知道?”李守一吃了一惊。
“青一公主是很念着庄妃对她的好的。”范婕妤轻声说,“所以既然是她想帮的忙,我自然要帮她。”
“这样啊。”李守一轻声说, 她微微地垂下了眼睛,“看来二姐也曾照拂过娘娘了。”
李青一能照拂其他人,若是几年前有人和她说这句话,她怕不是要在心里笑出来,且不论她想不想,那个柔弱的近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少女怎么可能有能力照拂其他人。
然而事实证明,只要有心,总是能做成事的。
李守一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母亲说,若是有机会的话,多和她来往来往。”
“现在想起来,竟有几分后悔,当时既没有和她多来往,也没有怎么帮过她。”她说。
她总是想,她不过是个公主,得宠不得宠,只是父皇一念之间的事情,她也是自顾不暇的,怎么能照拂到李青一什么呢。
更何况,她只要不刻意欺辱于她,平常相待,就已经是宫里对她数一数二好的人了。
李青一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
回想起过去和她寥寥几次交集,也就是那次在冷宫遇上武成侯的那次算是帮了她,但是也是为了自己脱身,和讨父皇欢心。
她却流露出了许多不太匹配的感恩戴德出来。
毕竟世界上的确没什么人对她好,李守一想,她的父母,父皇更不必说了,废后精神失常,据说还差点用腰带勒死她,宫人们大多都是些捧高踩低之徒,对她能有多怠慢就有多怠慢,能克扣多少人力财物,就克扣多少。
她的两个亲哥哥,唯恐惹了父皇不高兴,自身地位不保,也几乎没和她说过话。
她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啊,李守一每次都觉得这个问题很费解,她怎么还有力气去爱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