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并未立刻抽身退后。
夜色里,那双眼幽深黑亮,离得很近。
“在想什么?”
他声音低低的。
却不知为何,震得骊珠心口微颤。
过于熟悉的触碰与温度,让骊珠心底某处酸涩了一下,好像阔别了漫长的岁月,与他重逢这件事终于有了实感。
“没什么。”
骊珠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唇角弯弯,低声道:
“原来只是这样啊。”
差点忘了,重生一次,他目前看起来还不会那种把人亲得站不起来的亲法呢。
听清了她的话,裴照野呼吸一滞。
好一会儿,他的眉梢极缓慢地上挑,眼珠愈发浓黑起来。
第28章
“只是这样……?”
刀锋般锐利的眉眼被月光浸润, 他短促地笑了下,眼神里有种狩猎前蓄势待发的兴味。
“你还想怎样?说说。”
原本还有几分底气的骊珠,在他侵略性极强的眼神里节节败退。
因为她突然回忆起前世。
前世,她与裴照野新婚燕尔的前两日, 凭着自己成过一次婚的经验, 骊珠还能勉强占据上风。
可三两日后, 此人就突飞猛进,进步得一日千里。
微微笑着, 将骊珠之前的从容一点一点全都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视线从他舌尖银环上蜻蜓点水地掠过。
前世他收敛性子之后, 偶尔都会让她害怕。
现在他装都不装了, 更不知在那种事上会放肆到什么地步……
还是不要惹他了。
“没怎样, 来人了, 嘘——”
骊珠拽了下他的衣襟, 紧贴着屋檐瓦片, 将自己尽可能缩得不起眼。
从裴照野的角度,却恰好看到毛茸茸的一点碎发散落在她颈后,细腻如羊脂玉, 白得晃眼。
……不知道咬上一口,跟她爱吃的蜜糖白糕会不会是一个味道。
官署内火把次第燃起,脚步声密集起来。
先是底下的小吏开始忙活起来, 将原本已经下衙的官署唤醒。
很快又有轿子在官署外落地。
骊珠借着小吏们的火把, 勉强辨认着这些面孔,其中不乏熟脸。
比如那日在酒楼见过的郡丞赵维真,还有押送她到裴府的都尉徐弼。
九枝烛照着内室,透过瓦片间隙的光。
骊珠静静听着里头的对话。
“……裴府内传来的消息就是如此,诸公,有什么应对之策, 大可畅所欲言。”
张长史说完,内室寂寂,无一人出声。
良久,才响起赵维真的喃喃声:
“覃家简直疯了,竟然敢蒙骗我们,让我们助纣为虐,替他谋害公主!”
原来当日那小娘子说的竟是实话!
赵维真背后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膝下只有两个子嗣,其中清河公主最得圣眷,连覃皇后的幼子都难以望其项背。
可惜不是男儿,否则哪里还有覃氏子什么事?
倘若公主顺利返回雒阳,向明昭帝告上一状,那他们岂不是……
赵维真看向都尉徐弼,紧绷的身躯一松。
“其实这件事,徐都尉也是蒙在鼓里。”
众人朝徐弼看去,忽而想起来,当日清河公主可是被徐弼亲自送去裴府的。
赵维真:“明日,徐都尉不如去裴家负荆请罪一趟,公主不过十六岁,看着徐大人年迈的份上,说不准心软,也就小惩大诫,赦你无罪了。”
这是想让他来担责。
徐弼神色镇定,饮了一口茶。
“赵郡丞,您府上两个裴府美婢应该比我更识得裴家的路,还是您去更合适吧。”
赵维真笑意凝固了一下,转过头去:
“在座诸位,有几人没去过裴府,没享用过裴家的舞姬歌伎,您这就是想将大家都拖下水了?现在执金吾带着人,去裴府救下了清河公主,你徐都尉负责整个伊陵郡的城防,怎么一点风声没收到?莫不是……有了什么好前程,却瞒着各位同僚吧?”
听了这话,徐弼的脸色终于有变。
上首,一名须发泛白,约莫六十岁的老者也终于睁开眼。
“徐大人,此事你的确该给大家一个交代,为何执金吾带了人马进襄城,我们却一无所知?”
徐弼迟疑片刻,道:
“裴府不可能有百余名执金吾。”
屋檐上的骊珠微微笑着,托着腮的手指在面颊轻敲。
赵维真:“这消息是裴府偷逃出来的家丁所言,事实就摆在眼前,除了执金吾,还有谁能从裴府手里救出清河公主?裴家那些人,可不是寻常家丁。”
还有红叶寨。
徐弼心中浮上一个猜测。
当日他将人交给裴家兄弟便离开,但裴照野却并没有走。
要说有人能在裴家手里救下清河公主,也就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了。
赵维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裴府已在执金吾掌控中,万一真如那家丁所言,还真的有什么机密册子,更是人证物证俱在,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赵维真看向上首的老者。
“太守大人,不如您给个决断?”
众官员朝伊陵太守崔时雍望去。
他亦扫过这一屋子惶惶不安的官员。
这些人,皆是裴府的座上客,背后不知做过多少龌龊交易。
如今裴家兄弟被公主拿住,他们自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崔时雍的目光落在徐弼身上,冷而森然:
“徐大人,都尉是朝廷任命,按道理你不归我管,但现在,你打算站在哪边?”
徐弼霍然起身:
“崔时雍!那是公主,你疯了吗!覃家都没做成的事你要淌这趟浑水?这群人死到临头想挣个出路,你跟裴家没有半点牵扯,你图什么!”
崔时雍不语。
骊珠听到这番话却愣了一下。
下午她曾问过顾秉安,为何册子里几乎没有提及这位太守的名字。
顾秉安的解释是:
太守虽执掌一郡,但伊陵官员多依附于红叶寨和裴家的关系,博取利益。
所以,这位太守应该是被架空了。
想到这里,骊珠若有所思。
徐弼说得没错,既然如此,他又没掺和裴家的烂事,为什么要主张刺杀公主?
官场上的第一课就是明哲保身,这是太傅告诉她的。
崔时雍有什么动机,非得杀她?
“还等什么!还不拿下!”
赵维真忽然低喝一声,一群黑衣人从耳房破门而入,徐弼拔剑迎战。
内室顿时乱了起来。
徐弼虽是武官,却毕竟年过五十,又势单力孤,一刻的功夫,终是被赵维真的人拿下。
徐弼被压在血泊里,赵维真上前,摘了他腰间官印。
伊陵郡三千常备军,有了这官印才可调动。
“敬酒不吃吃罚酒,都跟裴家做亲家了,装什么清高,找死——蒙上头,压到官牢里,别这么早就让他死了,之后还派得上用场呢。”
赵维真掂了掂手里的都尉印,胖脸上浮着一层轻慢笑意。
崔时雍取来帛书。
“诸公既已下定决心,兹事体大,所有参与此事的人,还请在帛书上留名,方可万无一失。”
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赵维真,显然很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