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醒了?”
听见内室响动,带着洗漱用具的玄英推门而入,道:
“正好,公主快些梳洗起身吧,再不去,怕是都要打起来了。”
小院中。
执剑守卫的长君对阶下二人道:
“公主已醒,梳洗后自会传召,还请二位稍安勿躁。”
丹朱摸了摸下颌:“传召,这词新鲜,你们公主真有排场,回去我也让我们山主学学。”
捷云扫她一眼,视线从她高大体格和过于紧实的臂膀上掠过。
作为覃珣身边的仆从侍卫,捷云和长君早就相识,等待时不免与长君闲聊起来。
捷云:“她真是女人吗?我第一次见这么健壮如牛的女人。”
“等她把你捆柱子上,或者一箭把两个人串成串,你就知道了。”
长君面无表情答。
丹朱嘿嘿一笑。
内室的门打开,捷云立刻回身。
“捷云参见公主,珣公子听闻昨夜公主熬更守夜,彻查裴府内情,特命膳房备了公主喜欢的菜式,还望公主赏光,移步公子院中一同用膳。”
骊珠刚跨出门就听到这么一串话,脚步顿了顿。
“……你大爷的,你这鸟人嘴皮子怎么这么快!”
丹朱瞪大了眼,立刻拉住骊珠的胳膊。
“我们山主还备了好酒好菜呢!公主跟我走!”
丹朱手劲极大,顿时就将骊珠带得往前半步。
捷云立刻喊:“长君!此人对清河公主如此无礼,你竟也见得惯?”
“你嚷嚷什么嚷嚷!起开吧你!”
长君:“……”
不知为何,长君莫名联想到了宫中妃嫔在芳林园争宠的画面。
长君将二人都隔开,骊珠这才脱身。
骊珠揉了揉手臂,问捷云:
“这都午时了,你们公子还在养伤,不用膳等我做什么?”
“公子忧心公主安危,夜不能寐。”
骊珠想了想,她也确实该去看看覃珣的伤势,顺便跟他提一提退婚的事,便应了下来。
又对丹朱道:
“好丹朱,你跟你们山主说,我晚点再去找他,让他自己先吃,不必管我。”
捷云微笑在前引路。
裴府经过一夜清洗,已不见血腥,各院门口都有红叶寨的人把守着,仆役只能在各自院中走动。
骊珠一行人到时,端方持重的年轻公子果然坐在食案前,眼帘半垂,似在凝思着什么。
“公主。”
见骊珠入院,他眼前亮了亮,正要起身,骊珠上前制止。
“你不是断了肋骨吗?坐着吧,免得伤得更重,我天亮才睡,午时不一定能醒,你何必等我一起用午膳呢。”
更何况她其实更想和裴照野一起。
但是捷云都那么说了,骊珠也不好叫他失望。
覃珣见骊珠面色红润如常,并未受伤的样子,略略放下心来。
他浅笑道:
“公主操劳一夜,便没准备油腻不好克化的菜式,都是些清淡的,还有一碟公主爱吃的蜜糖米糕。”
骊珠:“……”
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这样,有些话她更难开口了。
“覃玉晖。”
骊珠没有动筷,抬头看向他。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虽然我心里已经有自己的决定,但你为救我而来,我愿意先听听你的说法。”
此话一出,对面食案坐着的男子笑意渐弱。
覃珣生得像母亲,长目淡眉,杨柳春池般的气韵风雅,肤白如玉,没受过半点风霜摧折。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慢条斯理,胸有静气的模样。
“错在覃家,我无可辩驳。”
骊珠静静看着他。
“我在宛郡替堂妹料理丧事,跟着二叔学习族务,日子虽充实,却也枯燥,听说你要来,我很高兴,想了好几夜要带你去何处游览,吃哪家食肆酒楼,安排了一遍又一遍,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你遭难的消息。”
覃珣说着,目光落寞下来。
“你让陆誉传话给我,指望着我,我本该立刻启程赶来救你,却一时大意,被我二叔发现端倪,扣留在家,延误时机,差点酿成大祸,如果不是那位红叶寨的山主相救,我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微风送来他周身佛手柑的香气,骊珠微微蹙眉。
味道和记忆关联,一闻到这个味道,她总是会联想到许多不太美好的回忆。
“这不怪你,”骊珠低声道,“你是覃家人,很多事,你也没有办法。”
她和覃珣之间,说得最多的好像就是这些话。
他在道歉。
而她永远在说,这不怪你,你也没办法。
覃珣却忽而抬头。
“不,你应该怪我,你怎么能不怪我?陛下已经允准了我们的婚事,你我即将成为一家人,我岂能让我的家人伤害你——”
“那你又能做什么呢?”
骊珠的声音冷硬了几分。
她胸中像是憋了团火,覃珣从没见过骊珠如此模样。
“你姑母对我已然恨之入骨,你二叔为了家族亦能毫不犹豫替她善后,覃珣,你是覃氏的嫡长公子,自幼万千宠爱,你知道被人追杀是何滋味?你要我与你做夫妻,以后的每一日都活得如此提心吊胆吗?”
垂在膝上的手指猛然缩紧。
覃珣盯着她:“你要退婚?”
“尚公主的诏令并未正式下达,只是口头约定,解除便是,不算退婚。”
“……奉常大人是覃氏门生,现在去信,让他起草诏令并不难。”
“你敢!”
“公主。”
覃珣的嗓音仍是温和的,然而却有他养尊处优的覃氏公子的威压。
“如今陛下与覃氏正是鼎力合作,一荣俱荣的时机,南方世族并未完全归心,北地十一州蠢蠢欲动,你我婚事,绝非儿戏,万望公主三思。”
骊珠的眼眶霎时蓄起水光。
并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愤怒。
“绝非儿戏,难道你姑母杀我就不儿戏吗?”
提及此事,覃珣不免气短三分。
“姑母……”他叹了口气,态度无奈,“她任性妄为,我父亲与二叔也是大发雷霆,但事情已出,除了引以为戒,替她善后,他们也没有法子。”
和离太久,那些不愉快的过往被冲淡,骊珠竟差点忘了,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永远叫她退让,永远让她忍耐。
人人都可以不顾大局胡作非为,她却要做那个顾全大局的人,独吞旁人酿下的苦果。
“骊珠,我向你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骊珠看着他真挚恳切的目光,不仅没有一点点安慰,心中那股无名火反而越烧越旺。
“你保证个——”
正当骊珠气得要掀食案时。
围墙上忽而一阵响动。
捷云:“什么人!”
骊珠和覃珣齐齐朝那道轻巧落地的身影望去。
“吃这么好,不介意多加一个人吧?”
那人笑吟吟信步走来,俯身在骊珠食案前站定,随手取了一块碟子里的蜜糖米糕。
“你爱吃这个?”他问。
骊珠不知他听了多久,怔了好一会儿才微微颔首。
“……你怎么来了?”
在覃珣不善的目光中,裴照野极自然地在骊珠身旁落座。
他道:“丹朱说有个装货把你抢走了,我来瞧瞧,到底有多能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