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北越蠢蠢欲动,南有乌桓深入腹地。
神女阙的十万守军守不住边境,京师的两万屯兵也挡不住善战的乌桓骑兵。
看着眼前沙盘,有校尉道:
“囤积在洛北的兵马,必须兵分两路,各自去南北支援,才能解开大雍如今腹背受敌的困境。”
众人不语。
这谁看不明白?
但问题是北越来势汹汹,必须有大将坐镇,才有胜算。
众人这些时日嘴上不提,然而裴照野战功赫赫,大家心知肚明,这个年轻人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将。
这样的才华能力,若因政治斗争就要除掉,未免太浪费。
若裴照野与他们将军配合,一南一北支援,南雍之祸岂不是顷刻可解?
只是,谁去南,谁去北?
覃戎心中已有答案,伫立在旁的郭夫人却幽幽开口:
“那位裴将军神勇盖世,当日孤身破城,已成百姓口耳相传的传奇故事,想要抵御北越的七十万大军,除了这位将星降世般的少年英杰,的确没有第二个选择。”
众军官当时便见覃戎变了脸色。
什么神勇盖世,将星英杰,这些话都是平日夫人赞颂将军的。
今日竟拿去称赞外人。
覃戎也难以置信。
驰援京畿,歼灭那些乌桓兵并不难。
而镇守神女阙,抵御北越,却是吃力且不一定能讨着好的活。
等他接手赤骊军,重新编制,他捏着洛北的粮仓,不怕制不住裴照野,也就不必杀他,正好派他去镇守神女阙便是。
可他夫人这样一说,倒真显得好像只有裴照野有这个本事,旁人没这个本事一样。
覃戎心头百味杂陈,极不是滋味。
但这回他没那么轻易上钩,瞥了一眼郭夫人道:
“什么少年英杰,也就那样,薛允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能胜他有什么可得意的?裴照野要是能以三十万……不,二十万大军守住神女阙,我才算他真是个将星降世!”
有什么了不得的?
谁没年轻过啊。
郭夫人知道他心意已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便不再继续游说。
“回禀将军,赤骊军和清河公主已现身于云陵邑西郊,一个时辰后便会抵达城外。”
覃戎的注意力转移,闻言顿时眉宇舒展,朗声大笑:
“好!今日杯酒换重兵,赤骊军一到手,我便与众兄弟各领几万大军,歼灭蛮贼,拱卫京畿,青史留名,就在这一战!”
众将皆喜,覃戎呼朋引伴而出。
迟他半步的郭夫人站在他身后,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回过头,久久眺望着北地的方向。
“夫人,外头秋寒露重,将军临走前特意吩咐我们,不能让夫人在外久候,夫人还是回帐中烤火吧。”
听着军士的话,郭夫人睫羽轻颤,无言苦笑。
她有时觉得夫君糊涂,忘了什么才是他从前想要青史留名的一战。
有时却又觉得他什么都没忘,连她多年前流产伤身,吹不得风,也都时时刻刻记挂着。
郭夫人依稀听到鹰叫,抬头一望,发现是一只雌鹰。
此地的雌鹰尚在长空翱翔,清河的雌鹰却即将失去羽翼,变成一只笼中困鸟了。
她垂下眼,转身回帐时,忽而听到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夫人,营外有人求见。”
第90章
碧云天, 西风紧。
覃戎与部下正领百余骑从云陵邑的北坡而来。
此刻的云陵邑渡口晨光熹微,西风将云扯出凤羽龙鳞般的纹理,被灿阳一照,片片羽翼镀上一层金光, 振翅欲飞。
见此天象, 城中百姓纷纷惊动, 望天议论不断。
覃戎的部下之中,也有善望气者喃喃道:
“金云盖顶, 气成龙凤, 哎呀, 这是龙兴之兆, 云陵邑东南有天子气啊。”
“……什么天子气。”
察言观色的部将朝覃戎瞥去一眼, 忙道:
“天子在雒阳, 正等着我们去护驾呢, 方术望气之术听个热闹,做不得数。”
不怪覃戎变了脸色。
时下百姓对方术占卜颇为推崇。
大雍开国之主起事,就是以“所经之地天子气长随”为噱头, 宣传自己乃天选之人。
听说那个清河公主,在温陵城被薛怀芳所围时,也弄出什么“龙颌珠, 火流星, 逢水动,天诛之”的谶言。
还用投石机和火油伪造天降陨石的假象,妖言惑众。
他们沈家人就是爱玩这套!
覃戎冷嗤:
“说得没错,不管是如今的天子,还是未来的天子,此刻都在雒阳, 除此以外,都是乱臣贼子,我等当效仿前人,替天子平乱。”
她一个公主,如今治理过数郡,还掌过兵权,已是多少公主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事了。
难不成真以为自己有机会做皇太女?
交了兵权,回雒阳择个驸马,安分守己地做她的公主,差不多就行了。
再不知足,只怕连这种富贵日子也是奢望。
一行人策马疾驰,抵达平原上的营帐。
今日交接赤骊军的铜虎符,覃戎自是希望能一切顺利,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因此早已命人备好宴饮酒席。
当然,还有藏身帐后的五十名刀斧手。
如果他们打算撕破脸皮,来一场硬仗,覃戎也做好严阵以待的准备。
“他们到了吗?”
覃戎下马朝营中去,军士抱拳答:“回将军,还没有。”
“怎么会?”覃戎身边校尉道,“不是早就说他们抵达渡口了吗?按理说应该比我们先到,怎会现在还不见人影?”
“莫不是……不打算来了吧?”
覃戎眯了眯眼。
实话说,换做是他,也不会交出这三十万赤骊军。
就算清河公主肯,那个裴照野绝非温驯之辈,又岂会甘心?
想到此处,覃戎精神绷紧了些,又亲自去查看了宴席四周的部署,确认守备严密,能及时策应。
半个时辰后,终于有人来报。
清河公主到了。
此时已天光大亮,适才光华灼灼的凤羽龙鳞,已淡成一片浅金色的云影。
但此刻朝覃戎众人而来的身影,却似乎比天上流云更灿然明丽几分。
裙袍金线交错,袖口织龙凤纹,腰悬组佩,耳坠环珰,行进时佩玉鸣鸾,衣如霞光翻涌。
左右将士提刀在她两侧,恍然如天兵拱卫神女,凛然不可侵犯。
这……
覃戎一方的众将士见状,心中俱是无限震动。
这哪里是个准备交出兵权的公主,这看上去倒像是来接受他们的臣服一样。
“参见清河公主。”
覃戎潦草地向骊珠见礼,拧着眉看向她身后的人。
“公主,这些是……?”
跟随在她身后的,除了五十骑兵,还有数十名百姓。
有人站上前来,倨傲地看向覃戎:
“我等都是平宁郡乡里宗族的父老,游侠,还有些德高望重的大族家主,今日听闻公主要交出赤骊军,恐公主谦卑,不表己功,故自发前来,特将公主与赤骊军在此地的功绩告知将军。”
几名校尉面面相觑。
来的要是什么郡守都尉,反倒不怕。
偏偏这些人无官无职,虽不能舞刀弄枪,但他们乌泱泱站在公主身后,本身代表的就是此地的民心所向。
清河公主在民间竟然有如此威望?
覃戎心中杀意更浓。
骊珠仿佛无所知觉,冲他温然一笑:
“听说覃将军备了宴席,今日早起匆忙,尚未进食,就先多谢覃将军款待了。”
“早起?公主可是比预期的时辰晚来了整整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