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一骨碌爬了起来,面露绝望。
“不好,是从薛氏大营里跑出来的,怕是忠于薛怀芳的薛家人。”
“公主,此地不可再待,我们得速速下山!”
“下山也不成啊!山下战局未明,陆校尉分身乏术,还不如往山里跑,找个藏身之地,等陆校尉腾出手来,再救公主不迟!”
这十人商议片刻,句句在理。
抛开多余的情绪,骊珠揉了一下脸,打起精神道:
“好!我们弃马入山,躲个一日半日,陆校尉必定会来救……”
“公主小心!”
箭矢飞来,骊珠被人摁头躲开这箭。
这下不必多言,众人护着骊珠,撒腿便往密林深处逃。
再撑一撑。
骊珠大口呼气吐气,竟比身旁军士跑得还快。
再撑一撑。
薛允死了,薛怀芳也死了。
等叛军尽除,覃家若不想和薛家一样造反,就只有听朝廷的调令。
很快,她就可以回雒阳,再见到父皇,与父皇一起努力除掉覃敬,收拢兵权,北地十一州便不再只是南雍人遥远的幻梦……
“——清河公主就在前面!生擒清河公主,少主必有重赏!”
身后弓弦拉满。
跑在最前面的骊珠突然脚下一滑。
“公主!!!”
失重感和枝叶拍打的疼痛蓦然袭来,兵卒们呼喊的声音拉远。
天旋地转中,再次触地的骊珠痛得眼冒泪花,第一反应却是——
她得赶紧爬起来。
千万千万,不能让裴照野知道。
第87章
傍晚有雷鸣隐动, 暮色四合时,天空倾下一场秋日暴雨。
薛怀芳欲水灌温陵的传闻,早已在温陵城内传开,这场雨下得又大又急, 人心如城墙上的旌旗, 在风雨中飘扬欲坠。
谢稽和几位世族家主在城墙上观战。
三千守备军出城, 余下守城的军士不足两百。
豪族的家丁,庄上的佃户, 有一个算一个, 全都被动员起来, 乱中有序地穿行在暴雨中。
——倘若公主兵败, 他们需要为有可能到来的攻城战做准备。
但所有人都清楚, 真到了需要守城的地步, 这两百军士加上三四百民兵, 根本没有守城之力。
公主败,温陵失。
屠城之祸尽在眼前。
谢稽身披蓑衣,在风雨中无声远眺。
实话说, 他从未将清河公主视为理想的君主,不过是时无英雄,若想要挽大厦之将倾,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但就在昨夜, 公主府内属官已经备好辎重,等着裴将军归来接应他们向清河郡转移时。
那位一贯温吞的公主却抬起头,有些紧张,但却目光坚定地对众人道:
她没有下令召赤骊军回援。
他们会自己打赢这一仗。
谢稽很难形容自己那一瞬的感觉。
他在心潮激荡中受到一种奇异的感召,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反复提醒他——
就是她了。
大雍两百年国祚,中兴之望, 皆系于她身。
“公主亲征,大败滦水畔五千军士!水灌之祸已解!守备军第三曲屯长刘胜,押送敌军降将十人,开城纳降!开城纳降!”
暴雨如注,传来一道犹如天籁的声音。
所有人纷纷涌向女墙。
又有马蹄声紧随其后而来。
“报——敌军听闻清河公主亲征,军心溃散,陆校尉集结两千兵马合围敌军,与主将阵前交锋二十余回合,斩于马下,敌阵大乱,陆校尉一人持枪入阵,已将薛怀芳及其谋士枭首!”
枭首!
大胜!
城墙上轰然震动,众人在雨中大喜大泣。
唯有谢稽还能保持镇定,他挥手命人打开城门,又问:
“公主何在!”
刘胜道:“谢公放心,公主就在河道边上的密林中,谢公可速速派人前去接应!”
夜色漆黑,战事在暴雨中平息。
但陆誉却并未腾出手来。
暴雨令河道水位暴涨,他带着守备军忙着移开堵塞河道的巨石。
投降的薛家军需要缴械,收押,以免又生乱事。
直到子时,陆誉和城内的谢稽等人才终于收到消息——
仗是打赢了,但公主,丢了。
……
和温陵城中劫后余生、一片欢庆的氛围截然相反。
骊珠穿行在红枫如血的谷底,尚不知温陵城中情况,一瘸一拐走得焦急如麻。
——她得赶紧回去,告诉他们她看见了什么!
自从昨日掉进这处山谷谷底之后,骊珠本想尽可能留在原地,等着其他人来寻她。
谁料突降一场暴雨,骊珠不得不腾挪着找地方躲起来。
山洞幽深,她不敢往里进得太深,躲在洞口吹了一夜寒雨,出来时发现昨夜大雨滑坡,把她来时的原路冲得面目全非。
此刻的骊珠已是饥寒交迫。
也不知道跟着她的那几个兵卒,有没有遭薛氏余党的毒手。
最坏的情况,就是没人知道她丢了,也没人知道她丢在哪儿。
骊珠不敢坐以待毙,只好一边自己找路回去,一边在沿途做下记号。
谷中多枫树,骊珠便在那些枫树上画一个圆,再写一个“珠”字。
她就这样在林子里画了大半日。
傍晚时,骊珠突然发现不太对劲。
除了她以外,还有人在这片山谷的枫树上留下了鹰状记号,附近还有军队驻扎留下的痕迹。
骊珠这才突然想起来,裴照野与她闲聊时曾提过——
乌桓人没有文字,刻木为信,部众莫敢违之。
鹰是乌桓人的图腾。
骊珠背脊后顿时一片薄汗。
之前乌桓人寇边,神女阙尚有军报传回,为何这次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而且,如果只是小股流窜劫掠的乌桓兵,以他们的机动性根本不需要留下这些标记。
只有大批乌桓兵需要汇合、议事、调度,才需要彼此留下信息。
他们怎么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的?
又要趁乱去哪里?去做什么?
骊珠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要尽快将这个消息带回去。
蹲在树下挖出的泥坑里,骊珠一边思索着这件事,一边将松鼠藏在里面的野板栗一扫而空。
……偷来的东西是挺好吃的。
吃饱喝足,肩负重担的骊珠顿时来了精神。
算着时日,远在丹昌的裴照野也应该往回赶了,军队扎营不会离水源太远,只要她沿着滦水往上游走,就一定能和他碰头。
雨过山路泥泞。
不出一日时间,骊珠整个人就脏得看不出原貌。
两日过去,山里的野果野菜已不能让她饱腹,骊珠想要下河捉鱼,却差点被水冲走,慌忙爬上岸后再不敢下水。
抱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晚上入睡前,骊珠想:
裴照野吃五碗饭,好像也不算多。
她觉得她现在能吃一头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