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侯有命,不敢不从。”
柳四大喊:“我这坏消息还没说呢!”
“既是坏消息就别说了。”
“就是就是。”
讲堂里众人笑语连连,另一头的谢稽却笑不出来。
“公主!有话好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被骊珠拽着衣摆的谢稽脸色铁青,一副倘若骊珠是男子,他已经抬脚踹开了的模样。
但他要是真踹,骊珠也不怕。
怕的只有此刻坐在垂帘后的诸位绛州世族子弟。
自绛州、云州、鹤州三地尽数陷入混战后,就有不少世家豪族开始奔赴各地,投奔明主。
此刻在书舍之地的,就有不少是那几位女侯的家中父兄叔伯。
他们在清河公主身上下了注,自然要亲眼看看这位公主的本事。
没想到公主的本事没见到,倒是见公主与大名鼎鼎的谢稽斗鸡似的吵了起来。
众人虽不言语,却心中腹诽。
……难道谢稽并未投奔清河公主?
他们当初愿意在清河公主身上下注,其中也有不少原因,是看在谢稽的面子上。
若是能得谢稽认可,想必定是人中龙凤。
但今日一见,这位公主倒像是软磨硬泡、死皮赖脸才得谢稽襄助。
骊珠不知众人所想,厚着脸皮道:
“适才我好好说,谢先生又不听。”
谢稽冷着脸:
“那公主又肯听草民的话吗?清河郡虽夺了下来,可覃戎势头正猛,裴将军两万军士折损五千——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刻,正该据守清河,徐徐图之,公主却要草民想办法助裴将军继续向北挺进,草民无能,实在没有良策。”
熏水一役能胜是为什么?
最大的原因就是薛允手下十数万大军,并非精兵悍将,有不少都是强征来的兵卒。
军中下有十几岁的少年,上有六七十岁的老翁,打起仗来,自然不及裴照野手下的两万青壮勇士。
但覃戎手下的兵却并非如此。
那些都是吃着朝廷皇粮的正规军。
覃戎自身领兵能力也极强,上阵杀敌从不居于人后,又有诸多谋士替他谋划。
想要对付覃戎,必须再多给赤骊军一些时日,休养生息,勤加训练。
可清河公主却说——
不能休息,下个月就要继续出战,征讨其他被薛允占据的城池。
如此急功近利,迫不及待要与覃戎争锋,而不顾手下兵卒的生死,谢稽焉能有好脸色?
当初,他之所以同意授课,练兵,皆因当初敌在北地。
可她若是剑指南雍,和薛允覃戎之流一样窝里斗,哪怕她嘴上说得再好听,檄文写得再漂亮,谢稽也不会再助她。
四目相对。
书舍内静默片刻。
覃珣在身后替骊珠捏了把汗。
昔日薛家以谢氏一族性命明里暗里威胁,谢稽也不肯入薛家帐中为谋士。
这是一个性情古怪,软硬不吃的人。
他对权谋争斗毫无兴趣,唯一能够打动他的,只有与北越有关的战事。
可自从之前裴照野杀退乌桓军队之后,北越沉寂至今。
莫说谢稽,即便让他来看,此刻也是养精蓄锐,以待来日的时机。
覃戎多夺几郡又如何?
等他们兵强马壮,不愁没有反攻回去的来日,只不过多费上几年而言,也好过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公主为何如此固执?
骊珠定定望着谢稽,胸口因激动而起伏。
她不擅长与人争辩,能靠服软和撒娇解决的问题,从来不愿与人起冲突——尤其谢稽还是她崇敬的老师。
他年岁比她长,见识比她深。
即便重生一次,在他面前,骊珠也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无知孩童。
但此刻不行!
平时她可以在谢稽面前做个谦卑的后辈,但此刻,她必须说服他,驾驭他。
良久,骊珠深吸一口气:
“谢先生,战事仓促,一直未与先生明言,我与裴照野虽未行公主大婚之仪,却已经知会过我父皇,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了。”
谢稽怒容一凝。
垂帘后的众人睁大眼,纷纷露出惊愕难掩的神色。
公主与那位将军,果然是……
谢稽难得失语片刻,回过神来:
“这是公主的家事,本就无需告知草民……”
“赤骊军的将士是绛州百姓们的丈夫和儿子,裴照野亦是我的夫君,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他的生死——可为长远计,我仍然必须这样的决定。”
骊珠昂首相望,目光炯炯:
“事已至此,谢先生还以为我是在巧言令色,只为争权夺势吗?”
谢稽凝眸不语,却也没有立刻一走了之。
垂帘后传来一人声音:
“公主可是有什么隐情?”
骊珠欲言又止,不为别的,只因这是她前世所见,没有任何佐证。
但无数双眼落在她身上。
这些人在审视着她,判断她是否值得他们追随效忠,她不能出一点错,任何一点疏漏,都有可能导致他们弃她而去。
“诸位可知,北越丞相霍凌,今夕高龄几何?”
霍凌与薛允同辈,历经两朝,当初大雍的都城还在燕都时,就是朝中重臣。
“霍凌今年,刚好八十岁,从去年冬天开始,越王就特许他不必上朝,有事直接面见他商议即可,实则是霍凌身患重疾,久病不愈,无法上朝。”
垂帘后有人讶异:“公主在北越还有眼线?”
这消息,从没人听说过啊?
骊珠抿着唇,心虚但强撑着点头。
“不错,此事机密,内里详情不便透露,还望诸君见谅。”
众人讳莫如深地点头,面面相觑,皆有惊叹之色。
南北两地隔绝数十年,彼此都严防奸细,公主竟然如此手眼通天,真是深藏不露啊。
然而骊珠纯粹只是记性好。
前世,就在今年秋天,霍凌重病不治而亡,北越举国上下大哀。
骊珠继续道:
“……北越王野心勃勃,早有南下之心,霍凌却谨小慎微,认为还需再等十年,北越才可挥兵南下。”
有人附和:“霍凌曾为大雍太尉,对南雍国力最是了解。”
又有人道:“霍凌德高望重,倘若霍凌一死,北越上下,还有谁能阻拦北越王?”
“正是如此。”
骊珠对目光幽深的谢稽道:
“我们没有时间再徐徐图之了,在霍凌死之前,南雍必须终结内乱,如此才能阻拦北越南下的步伐。”
“我与谢先生对弈,十有九输,皆输在我目光短浅,不如谢先生远见,今日我想问问谢先生,倘若霍凌真的命不久矣,今日,赤骊军是战还是不战?”
满堂俱寂。
覃珣望着她的侧影,心潮汹涌难平。
谢稽拢起眉峰,他显然对骊珠的话并未全信,尤其是她自称自己在北越有眼线这件事。
霍凌病重,定是军国机密,普通眼线不可能探出来。
清河公主连在雒阳都没几个眼线,更何况是在遥远的北地十一州?
但——
谢稽还是重新坐回了骊珠面前。
“若如公主所言,不仅要战,还要倾其所有,以最快的速度,一统南方局面。”
谢公入席,人心俱定。
议事直至傍晚方休。
亲眼看着谢稽被经师叫走,骊珠紧绷的肩膀才往下一垮,整个人都有种死里逃生的解脱。
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