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公主如今留着覃珣在身边,无非是为了筹措粮饷,得到更多世族的支持。
看待覃珣和看待顾秉安,和谢君竹这些人,并无任何区别。
公主喜欢的人是他。
想到方才书舍内的那些话语,裴照野只觉胸口被暖流填满。
哪怕现在谢稽再把他一脚踹进马尿味的泥坑里,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有什么呢?
反正公主不嫌弃他就行。
柳四公子感觉身旁此人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连头发丝都从里到外透着舒爽。
“没什么好争的,都是为公主做事而已。”
但很快,他又抬头对众人道:
“以后见了我,别太热情,郡学是传经论道的地方,不是酒肆,下次再这么前呼后拥上来,别怪我不客气。”
众学子——主要是男学子,纷纷朝他投去崇敬目光。
骤然扬名,却能如此不骄不躁。
真男人啊。
柳四公子亦是如此:“将军未免也太低调了。”
跟低调有什么关系?
裴照野扯了扯嘴角。
这些人整日对他哈巴狗似的笑脸相迎,公主见了,还怎么怜惜他?
第80章
没过几日, 四月到了,在覃珣督建下的公主府邸也修葺完成。
当然不是新建的。
覃家那几位族叔倒是想大展拳脚,让清河公主和她麾下的人瞧瞧他们覃家的财力。
然而骊珠提前便同他们打过招呼:
“从雁山大营搬出来就是为了节省处理公务的时间,不可大肆扩建, 之前的太守府邸稍微收拾收拾能住就行。”
他们这才悻悻作罢。
之前陆誉在郡内四处清扫薛氏党羽, 杀的杀, 抄家的抄家,腾出了许多豪族的宅邸。
骊珠将这些宅邸都赏赐了下去。
丹朱分得了最大的那所, 来弥补她这次没能得到朝廷厚赏的弥补, 顾秉安因为要时常与骊珠商议要事, 离公主府最近。
至于裴照野, 因为要去西郊练兵, 在离公主府最远的位置跟吴炎做邻居。
裴照野毫无意见。
搬入公主府那日, 覃珣在前方一路替骊珠指引介绍, 裴照野跟在后头。
他倒是没说什么,只在参观公主寝殿时道:
“这个榻会不会有点中看不中用了?”
裴照野扶着栏杆,稍微摇了摇, 那张榻便在他掌下脆弱地猛烈晃动,他抬眼看向覃珣,满眼认真。
“换张更结实点的吧, 雕不雕花不要紧, 要实用。”
覃珣脸色霎时铁青。
骊珠更是整颗脑袋红得快冒烟。
他胡说八道!
这怎么就不中用了!
骊珠转念又想到了雁山林间小屋里的那张榻。
好……好吧,还是结实点好。
她可不想哪天半夜,守夜的女婢们被她叫进来,是因为她的榻被人撞塌了。
第二日,新换的床榻和骊珠的箱笼一并送入府内。
搬家乔迁总是兵荒马乱。
裴照野早瞄准了这个时机,想要去偷被她严加保管的机密册子, 没有比这一日更好的时机。
然而,出乎裴照野的预料。
还没等他下手去偷那些册子,骊珠就好像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样,自己翻了出来。
夜深,新修葺的温陵公主府各处悬着灯,在春夜的风中明灭。
书案前的少女摆开那些誊抄出来的竹简。
她抬起头,与他面对面道:
“……我想过了,覃珣和顾秉安他们说得对,我虽不在意天下人怎么看待我,可也不能任由这些风言风语,阻碍我达成目标。”
明明是要做一件并不光明正大的事。
但她眸色坚定,颇有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凛然。
“这里面能帮上我的人,我都会一一威逼利诱——只是陆誉一人回雒阳办这件事,我不放心,还要向你借顾秉安一用,他多谋善言,有他回旋,这件事才能办好,可以吗?”
裴照野看着她此刻模样,忽而忍不住想笑。
骊珠挺起的胸膛顿时垮下来,她很不解: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很欣慰,公主越来越像个可靠的主公了。”
换做之前在伊陵那时的她,这种事,只怕连想都不敢想。
要是知道他曾有这样的念头,恐怕会瞪圆了眼,微微张着唇,回过神来,皱着鼻子对他道:
裴照野,这样不好,不要做这种事吧?
骊珠听了他的话,垂下眼。
“我才不可靠,我要是可靠,就应该……”
应该自己来下这个决心,而不是要别人替自己做脏事。
如果不是她自己偷听到,裴照野是不是就打算这么自己偷偷将一切都办好,不动声色地替她扫平障碍?
尽管他并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事。
“应该怎样?”裴照野托着腮看她。
“应该和薛允和覃戎一样,攻城略地,杀伐果决。”
骊珠岔开了话题,她一边提笔,开始给名册上的倒霉蛋们写信,一边感叹道:
“昨日刚送回来的军报,说薛允在滦水烧了覃戎一千艘艨艟,重创覃戎——那些跟随薛允的人,现在大概应该觉得酣畅淋漓,不枉此生。”
裴照野却握着墨条缓慢研磨,轻笑道:
“或许吧,但薛允从覃戎手里夺下辽郡,所屠杀的那些百姓,应该不会这么想。”
军报中说,覃戎败退,薛允占据辽郡。
薛家军入主辽郡后大肆屠戮,所过处尸骸叠山,鸡犬无余。
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即便骊珠知道,这就是薛允的作风,也不由得心有戚戚,内心深处,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
她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却没能阻止,眼睁睁看着这些百姓再一次惨死薛允手中。
裴照野在此刻凑上前来。
“就是这种表情。”
骊珠怔了一下,眨眨眼。
他眸色浓黑,定定道:
“薛允和覃戎,不会露出你这种表情,喜欢主公杀伐果决的臣子,自会去追随他们,大家愿意聚集在你麾下,就是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裴照野太清楚她此刻在想什么。
连薛允手里的血债,她也想往自己身上揽。
也不看看她那个细弱的肩膀担不担得动。
骊珠看了他好一会儿,低下头,继续写,口中小声道:
“……那我也不希望你替我去做这些事,打仗是你的事,这些是我的事,各有各的担子,不用你替我都挑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前世他让她参与的那些政务,何尝不是经过他精心筛选过的?
她提出来的新政固然与民有利。
但那些需要流血的部分,朝中各方阻挠的部分,他却都没有让她直面。
每次归家时,只给她带回顺遂的好消息,望向她的目光温柔中带着崇敬,拥着她,边亲边夸:
公主怎么会这么聪明?
不该给那些朝臣发俸,他们捆成一串,也抵不上公主一个人厉害。
骊珠被他夸得胸口温热,第一次感觉自己原来很有用。
她那时天真,没意识到这些好消息的背后需要多少阴诡手段,又是谁在替她做这些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