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那大巫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着她并不华贵的衣着:
“我才要问你是何人!在这里抢我的饭碗!”
骊珠错愕地眨眨眼。
今日她与谢君竹约好,借此地秘密与绛州有意买爵的贵女交易,好替流民军筹措未来一年的军费。
怎么叫抢了她的饭碗呢?
大巫道:“你是哪儿来的大巫?懂不懂规矩?一个县里只能有一名巫,我既在王母宫内落脚,你便不能再选这个地方做生意,知不知道?”
骊珠恍然。
原来她是将她错认成同行了。
骊珠笑盈盈问:“你是大巫,那你会占卜咯?”
大巫狐疑地瞧着她:“……自然。”
裴照野出征已有两日,骊珠昼夜难安。
人在这种时候很难抗拒这种虚幻的安慰,骊珠当即便拉着她,要去前殿让这名大巫替她占卜一番。
——当然,未免占卜到不妙的结果,刚刚赚了一大笔钱的骊珠准备阔气一把,至少占卜个二十次。
二十次,她运气再差,也总能卜到一个好兆头吧?
骊珠与这位大巫刚迈入前殿,还未绕过前方的帷布,就在香雾笼罩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薛道蓉在王母像前叩拜,直起身,对身旁的覃珣道:
“在你与清河公主议亲时,我便已经让大巫替你跟她合过八字,她的命不旺你,不止如此,还会给你带来灾厄,玉晖,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被清河公主拒绝之后还不死心。
昨夜,又突然拉着她从薛家离开,一路往温陵赶。
温陵有谁在,难道以为她不知道吗?
覃珣无奈道:“母亲,我从不信鬼神之说,也不需要谁来旺我。”
“孩子话,人生在世,一命二运三风水,你不求旁人来旺你倒也罢了,可也不能与你命数相克。”
“你是覃家未来的支柱,覃家的嫡长公子,那个清河公主,可是个会克死身边亲近之人的天煞呢。”
听到这番熟悉的话,骊珠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若是平时,她听到这番话也就罢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听见。
偏偏正逢裴照野出征,薛道蓉所言,简直就是在往她最恐惧的地方戳。
骊珠旁边的大巫却眼前一亮。
“没空给你卜了,来大鱼了。”
“……你认识她?”
那大巫笑道:
“新入行的不知道吧,巫者之间都有份名录画像,哪家贵人最信此道,彼此都会互通往来……这位薛夫人,可舍得下血本了,平日大事小事都要占卜,有时还会到处求一些偏门邪术。”
骊珠不能理解地看向她。
“……邪术?什么邪术?”
大巫笑容神秘,忽而伸出一截舌尖,指了指才道:
“这些贵妇人,表面上花团锦簇,私底下,早就被她们的夫君逼成疯子了。”
第75章
舌尖?
邪术?
大巫掀起前方帷布, 走向神台前的薛道蓉。
骊珠却怔然望着她的背影,眼底似有惊涛骇浪被这一句话掀起。
她想起在襄城时,裴照野伸出他的舌头给她看,笑着说——当然不是天生的, 要是天生如此, 岂非天残?
又想起当初第一次梦见他前世的过往。
裴从勋语焉不详地道——他十四岁那年要是不去雒阳, 人家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他去雒阳,是想去见谁?
谁知道了他的存在?
骊珠望着重重帷布后的两道身影, 一个离奇的猜测忽而涌现于脑海中。
薛道蓉:“……今日途径此地, 听闻有巫在此, 便想来替我祖父卜一卦, 不知他这次受伤, 何日才能痊愈……”
大巫取来龟甲, 正欲占卜, 忽听帷布后传来一个声音道:
“——还是先替我占卜一番,算算薛允何日会死吧。”
薛道蓉和覃珣齐齐变色。
“何人胆敢诅咒我祖父!还不快给我拿下!”
薛道蓉指着帷布的方向厉声道。
“等等!”
覃珣认出了骊珠的声音,然而跟随在薛道蓉身后的侍从已经三步并做两步上前, 伸手便要去拉骊珠的手臂。
玄英眼疾手快,一巴掌扇在了那侍从的脸上。
“放肆,敢对清河公主不敬, 你有几颗脑袋够掉!”
清河公主!
一时满殿人俱惊, 挨了打的薛家侍从立刻跪地告罪,下令拿人的薛道蓉也面色凝固。
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公主……”
覃珣快步上前,将骊珠上下打量一遍,见她无恙才问:
“公主怎会在这里?”
骊珠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径直从他身旁经过,在那名面色发白的大巫面前正坐。
她微笑道:“是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好吧, 我是说让你替我占卜,睢南薛氏的家主,刚刚卸任归家的前丞相薛允何日会死,大巫,请吧。”
覃珣面露讶色。
言辞如此尖锐,这不是骊珠平日的作风。
看似镇定的大巫满头大汗,面色发白,视线在骊珠和薛道蓉之间疯狂打转。
“这个……这个……”
面色铁青的薛道蓉忍不住道:
“请恕臣妇直言,不知清河公主与我祖父有何恩怨,要用这样的话来诅咒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
骊珠并未回头,让玄英取来钱袋,放在大巫面前的桌案上。
“我与薛允并无恩怨,你应该问问你的夫君,还有你的好儿子,他们想对薛家做什么。”
薛道蓉扭头看向覃珣:
“她这话是何意?”
覃珣抿紧唇,眉眼沉凝:“母亲,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薛家有谋反之心,覃氏却为我大雍忠臣,如今薛允归乡,随时可能找个理由起事,到那时,覃戎必会为朝廷扫除奸佞——这很难说清楚吗?”
骊珠垂眸,声音很平静:
“覃玉晖,有些事是没有两全之法的,你拖得再久也没有。”
覃珣不自觉蹙了蹙眉。
她似乎……话里有话。
“……她说的是真的吗?”
薛道蓉猛然抓住覃珣的袍袖,在覃珣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她对这一切也并非毫无感知,只是一直以来,都尽量不会往太坏的地方设想。
直到今日避无可避。
薛道蓉只茫然了几息,很快,她目光重新凝聚,坚定道:
“是郭韶音!之前与她几次闹得不愉快,她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才撺掇覃戎对薛家不利!”
“玉晖,薛家也是你的亲人,你一定……一定要帮他们!”
一旁的玄英听得眉头一跳。
大雍的公主在此,薛道蓉在说什么?
“母亲!”
覃珣果然也冷了嗓音,警告道:
“我帮不了任何人,母亲只有祈祷薛家并无叛国之心,否则,就算是神仙也难救他们……”
薛道蓉蓦然松开他的衣袖,朝着骊珠的背影怒目扫去一眼。
她竭力压低嗓音,然而恨意难以遮掩,仍然落入骊珠的耳中。
“你是为了她!”
骊珠恍惚想,好熟悉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