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话跟你说。”
她声音温软得有些好欺,没有半分被陌生男子调戏的恼怒。
小楼上的人静了静。
她的反应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行。”他又道,“你先站那儿等会儿。”
没多久,山坡上来了两人,抬着一架竹子绑扎而成的肩舆来接骊珠。
其中一人谄媚道:
“山主说夫人伤了腿,心疼夫人走山路,特派我们来接。”
“胡说八道,什么夫人!”
长君厌恶这些人言语轻佻,故意端起架子,挑剔又嫌弃地扫了眼他们的竹肩舆。
公主出门时坐的可是六马并驾的金根车!
“这么粗糙简陋的竹轿子,也配来接我们娘子……”
“辛苦你们了。”
骊珠高高兴兴地坐了上去。
长君:!!!
“娘子!”
骊珠无辜地眨眨眼:“可是我的腿真的很疼。”
长君拿公主没办法,只好对着抬肩舆的两人横眉冷眼道:
“抬稳点,要是颠着我家娘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竹肩舆吱嘎吱嘎,往山顶上去。
骊珠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轿撵到底黄金做的,还是竹子做的。
这些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能服务于人,要是帮不上忙,还反过来而主人添麻烦,再华贵也是祸患。
天子的金根车如是。
她的驸马亦如是。
至山坡顶,天光渐亮,秋色更浓,枫叶与银杏层层叠叠铺满地。
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站在小楼前的院子里,抚着一盆兰草的叶片。
英俊侧脸与梦中人重合,只是要更年轻许多。
骊珠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光景。
前世的他也时常端详她书房里的兰花。
那时骊珠瞧见,暗暗记下,待他次年生辰,特意送了他一盆价值千金的白兰,他果然欢喜,视若珍宝,日日亲自擦拭叶片。
世人都说,覃珣是雒阳城内的潇潇君子兰。
但在骊珠心中,她的夫君才是品性高洁、出尘脱俗的兰草。
骊珠眼眶又瞬间蓄满了眼泪。
不管他是叫裴胤之,还是叫裴照野,她只知道,眼前人就是她的夫君。
曾为她亲赴边关,免她远嫁之苦。
也曾赠她权柄,平她少年不平之事。
肩舆落地,骊珠拄着拐杖,朝他缓缓走去。
“……谁把这盆韭菜摆在这儿的?”
食指轻弹了一下兰花叶片,裴照野挑眉问。
“山主,这可不是韭菜,这是昨日从漕船上搬下来的。”
手下人道:
“二当家说,栽它的这个花盆至少都值一金,那个娇娘子再富贵,也不会拿这么贵的花盆种韭菜啊,肯定是什么金贵的花草……”
漕船上搬下来的,那定是带给裴胤之的东西了。
“有什么金贵的,这不跟韭菜一模一样?”
裴照野冷嗤一声:
“把这破韭菜拔了……拿去膳房做道韭菜炒蛋,花盆留着,随便养点大红大紫的花,不比韭菜好看?”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也没什么品味嘛,几根韭菜也当成宝。
咚——!
一根飞来的拐杖砸在裴照野的脚边。
“什么人!”手下人惊得拔刀。
裴照野慢吞吞掀起眼帘。
山间秋色绚烂,红得灼眼,愈发衬得少女容颜雪白,乌发如漆。
她就站在那样浓烈的背景里,一双浓黑的眼瞪得很圆,不知为何怒气冲冲,又……
丽得惊人。
第10章
裴照野第一眼见她,就知道她是个美人。
只是没料到会漂亮成这样。
人间早已深秋天,她站在那儿,却像姹紫嫣红的春色一路灼灼延烧到他眼里。
“准头这么差,应该走近一点再扔,要不要再试一次?”
裴照野拾起地上的拐杖,在指尖轻巧地转了一圈,拎着拐杖的年轻匪首笑吟吟地朝他们越走越近。
……好强的压迫感。
长君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同是练家子,他看得出此人姿态虽散漫,但步伐极稳,虎背蜂腰,爆发力更不会弱。
这种人,不动则已,动起来便如猛虎豺狼,寻常人难以招架。
长君如临大敌地挡在骊珠身前,忍不住侧头压低声音问:
“娘子怎么突然发怒?之前不是说大局为重吗?他们人多势众,长君一人恐怕难以应付!”
他刚才还担心公主被这泥腿子的小恩小惠打动。
没想到一转头,公主竟毫无征兆地发了这么大的火。
关键是,为什么啊?
骊珠没法回答他。
这件事真论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前世他从没说过自己喜欢兰花,只是她暗自揣测,误以为他喜欢而已……可他分明可以解释啊。
就像骊珠过去做的那样:
“虽然我不常用这些脂粉,但只要是胤之送我的,我都喜欢,你真好。”
之后再送礼物时,他便知道要投其所好,送文房墨宝,古籍名画,如此,两人都皆大欢喜。
——这些话难道很难说出口吗?
如果连这种小事都对她如此隐瞒,他还瞒着她多少事,她都不敢想!
脚踏落叶的沙沙声响停在长君面前。
比长君足足高出一个肩的男子,用手里的拐杖不轻不重地把他拨到了一边去。
“好心好意救了你,给你治了伤,还派轿撵接你上来,结果你二话不说就想拿拐杖砸我,小娘子,你脾气很燥啊。”
他在寨子内似乎并不戴那副面具。
锐意勃发的面庞上只系了一根红抹额,他肤色冷白,衬得那抹额愈发鲜艳,红得像是吸饱了一整个秋天的颜色。
骊珠垂眸,伸手去接他递来的拐杖,却发现他压根没有松手的意思。
长君一口气悬到了嗓子眼,虎口捏紧剑鞘。
然而骊珠的表情却很静。
“……我没拿稳,不是故意的。”她理直气壮。
裴照野看了她一会儿,眼里有费解的情绪。
蓦地笑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骊珠那只紧握拐杖的手,问身后的手下:
“仇二,我是不是最近脾气好过头了,居然连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娘子都不怕我?”
仇二讪讪不敢接话。
“……山主胸襟宽广,行事自有一套章法,不是那些只知打杀掠夺的山野莽夫,我如今与山主同仇敌忾,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何要怕你?”
抬起眼帘,骊珠坦然迎上他的审视。
“同仇敌忾?”裴照野的态度模棱两可,好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骊珠偏头看他:“昨日追杀我的那些人,山主可有调查过?”
“我为什么要调查他们?”裴照野笑,“那些人要杀的是你,又不是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骊珠见他无动于衷,语气变得强硬几分,握着拐杖的手将他往自己这边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