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水声响动,紧接着是一阵飘忽不定的幽幽香气,有人赤着脚从屏风后轻轻走出来,淅沥沥水声渐歇,“佩兰,你怎么没去歇着?”
谢辞昼猛然回身。
只见林笙笙随意裹了一件细绸小衣, 只有脖颈上松松垮垮绕了半条未系的细带,其余两条沾了水,像茜色小蛇绕在她细腰上。
清泠泠月光从轩窗投进来。
林笙笙肌肤赛雪泛着光泽,睡眼惺忪面容若静谧神女,就这样向他走过来。
有什么在谢辞昼脑子里轰然炸开,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断个彻底,这些天的漂浮不定辗转反侧似乎已然有了答案——
他想与林笙笙做夫妻,不止是逢场作戏,也不止是举案齐眉,他想轰轰烈烈、地老天荒。
谢辞昼倏尔转身回避,甚至连呼吸都克制。
林笙笙从月光下走来,她刚浅浅眯了一觉,现在思绪慵懒,就连眼皮都垂着懒得抬起。
她懒得系小衣上的细带,一只手护着胸前,遮了个大概便往床边走去。
暗处的身影动了动,又没再动,林笙笙又看了一眼才发现这身影似乎比佩兰高许多。
又往前一步,这身影高大端正,她太熟悉了,几乎惊呼:“谢辞昼!!!”
兵荒马乱中林笙笙手边根本找不到衣服可穿,她捂着护着不知该往哪里躲。
“你别怕。”谢辞昼适时开口。
“你别看!”
“我不看。”谢辞昼喉结滚动。
不知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约束自己,谢辞昼背对着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双眼。
林笙笙跑到床上滚进被子中又拢严实纱帐,借着月光看去,只见谢辞昼仍老老实实站在那边,背对着他捂着眼睛不曾放下,端的是正人君子之态。
“你,你大半夜的怎么在这?!”
“我回来歇息。”
“你不是睡书房么?”
“我不曾说过。”
“......”林笙笙回想,确实没说过。
林笙笙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方才她若是没看错的话,她方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那道人影是正对着自己的......
“你方才是不是看到了!”
“未曾。”谢辞昼撒了这辈子第一个谎。
林笙笙自然信,谢辞昼此人是真正的君子,她知道。
“你可以把手放下了。”
谢辞昼依言放下双手,转身面朝纱帐,身姿颀伟,颇有刚正不阿之风骨。
【不好,本以为谢辞昼今后不来了,便吩咐佩兰将他的被褥扔了......】
谢辞昼目光扫过罗汉床,显然,他并不想睡在那里。
他抬脚往浴房走。
林笙笙道:“我吩咐下人全都歇息了,此时没有热水。”
“我用冷水。”他的声音沉哑。
林笙笙没再说什么。
这次沐浴好像用的时间更长。
林笙笙昏昏欲睡时谢辞昼终于从浴房走了出来,他赤着上半身,蓬勃的肌肉勾勒出完美的线条,有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腹肌滚落,滑入薄薄布料。
林笙笙惊呼:“你做什么?!”
【谢辞昼是不是疯了?寡廉鲜耻!共处一室彼此不熟悉竟然不穿寝衣?】
【伪君子吧!】
谢辞昼平静道:“找不到寝衣。”
【坏了,今日连着寝衣一同扔了......】
林笙笙无言片刻,撇开话题,“我房里从不放多余的被褥,罗汉床......你还是回书房去吧。”
自他公务繁忙后,他很少回自己院子休息,而多歇在书房,书房内室一应俱全,不比旁的地方差。
罗汉床是湘妃竹制的,夏日躺在上面清凉无比,可若是夜里不铺被褥睡上一觉,定然风寒。
谢辞昼已经走到罗汉床边坐好,淡淡道:“圣上关切谢林婚事,你我不可再违背圣意。”
说完,他躺好,面朝林笙笙床榻这边。
林笙笙点点头,也罢,这本是无奈之举。
【谢辞昼白日里火冒三丈,夜里还要被迫来我屋里陪睡,也算得上十分不易。】
【圣上也不仁义,又要谢辞昼秉公执法守文持正,又要他出卖色相联通谢林之好,哈哈,还真是......】
【物尽其用啊。】
谢辞昼:“......”
他睁开眼,看着窗外皎皎月色,蓦然又想到——
林笙笙小腹肚脐边有一颗红痣,颜色与她唇一般,嫣红、诱人。
窗外明月燃着白色的火焰,愈燃愈盛,要把地上的人从头到尾烧个粉身碎骨。
谢辞昼不敢再看这月亮,迫着自己闭上双眼。
晚间抄写的《心经》在他喉间流淌。
忽然一阵脚步声,还未等谢辞昼睁开眼,只觉一团松软芬香的锦被盖住自己的头。
扔完锦被的林笙笙重新跑回床上躺好。
【若是着了风寒,岂不是要过了病气给我?还是分他一床被子吧。】
谢辞昼将被子盖好,特地只盖到胸膛以下,离自己的脸很远。
这被子有林笙笙身上的幽幽香气,他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香,甜梨、乳香、樱草又或者有些不知名的花香,他分不清。
总之味道乱人心魄,他将呼吸放缓。
这床被子很暖和,似乎还留着一点林笙笙的体温。
思及此,谢辞昼深吸一口气,又不小心将林笙笙的体香过了一遍肺腑。
防不胜防。
谢辞昼放弃挣扎,任由一些变化悄然而立,幸而有锦被遮掩,他不至于冒犯了她。
许是白日喝了太多茶,谢辞昼此刻灵台一片清明,他不想再这样杂乱下去,开口道:“我已回绝父亲,不会纳周氏进门,林笙笙,我不会纳妾。”
这件事他前些日子说过,但是她好像并不在意,仍着手准备周氏的住处。
谢辞昼并不想棠梨居有旁人住进来。
房中静了许久,谢辞昼听见床榻那边没有声音传来,只有微弱绵长的呼吸声——
林笙笙早就睡着了。
谢辞昼干脆将被子往上一拉,任由林笙笙的味道肆无忌惮在他胸腔攻城略地。
他本就没有抵抗之力。
风吹云动,树影散落,月光暗淡。
谢辞昼终于凝神静气,能够安稳入睡,然而,在他迷蒙之间,忽然听见床榻间低泣。
又如昨日那般,他听见了她的梦。
【周家三姑娘的脸究竟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辞昼哥哥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他声音冷漠,“你不该如此善妒。”
【我确实不想她入府做妾,我不想你纳妾,但是我从未动过歪心思,我究竟要怎样证明自己,你才能信?】
他固执:“周琼的脸是宝香楼毒香所致,你是宝香楼的东家,你又有何好争辩的?”
【我不曾......】
他不耐,“方才我与周姑娘碰面是为了同她说清我无意纳她一事,你又何必纠缠不清闹得风言风语?”
【我只是看见你们待在一处,一时间哭得眼前模糊,不小心掉进水里......】
他不言。
她一直在哭,伸手轻轻拽他的袖子,“辞昼哥哥......”
他下了马车,一身湿衣独自骑马回府。
不愿与她共乘。
谢辞昼猛然睁开双眼坐起。
再次看向床帐内,林笙笙翻了个身,似乎睡梦中抹了几下眼角。
谢辞昼大步走至拔步床前,撩开层层纱帐,恰见林笙笙紧闭着眼满面泪痕,仍睡着。
“林笙笙。”
他的声音很轻,不曾叫醒她。
林笙笙一截皓白手腕搭在锦被上,朦胧月色中隐约有红痕显现,大约是白日争执所致,谢辞昼伸出手轻抚那块肌肤,又将她的手腕放入锦被下。
修长手指流连她的脸颊,湿冷的泪若锥子扎入谢辞昼的指尖。
他心中扯得痛,擦了林笙笙的泪,站在床前久久。
周三姑娘从未毁容,他也不曾与周三姑娘私下碰面,更不曾弃林笙笙独自骑马而去。
而林笙笙落水的吴真家喜宴,分明在两日后。
可是心中的痛还有林笙笙的泪都那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