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妙,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她必须趁着自己还能控制这具身体,马上放走那只小怪物!
没时间和越鸿道别了,陆鸢鸢急忙拽住沈公公:“快,我们马上回去!”
第86章
陆鸢鸢跑得飞快,唯恐下一秒就会嗖一声被传送走。
好在,回到禅房门口时,转生花只有一片花瓣变白了,其它花瓣的变色尚在酝酿中。看来,剩余时间比她想象的要充裕一点儿。
门一打开,屋里的小怪物蓦然抬头,警觉地看了过来。
陆鸢鸢弯腰撑膝,喘着粗气:“快跟我走,我现在放你走。”
小怪物似乎愣了一下。
外面天寒地冻的,横竖还有时间,陆鸢鸢让沈公公从她随车携带的衣箱匣收拾一些御寒衣物,用毡布包起来,打结变成一个鼓囊囊的包袱。她则解下自己的披风,麻利地抖开,将小怪物裹住,一把抱了起来。
它很瘦,轻飘飘的,抱起来并不吃力。
披风残余着暖香,劈头盖脑地蒙住视线。小怪物隔衣挣扎了几下,似乎很排斥贴在她怀中。
陆鸢鸢紧了紧手臂:“别动了,会被发现的。”
事发紧急,没空调度士兵护送了。好在,宗庙周遭并非荒无人烟的山岭,又正值万物枯寂的寒冬,不可能再遇到蟒蛇、熊罴这种威胁了,不会出问题。
沿路遇到的宫人,全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冲她下跪行礼,不敢偷看她一眼,更不敢过问她要去哪里。
陆鸢鸢抱着小怪物,一阵风似的掠过众人。肌肤沁起潮热的温度,从衣裳内烘出热意。
也许是明白了她要带自己去哪里,披风内的小怪物不再乱动。它面无表情,耳朵离她的胸口很近,可以清楚地听见底下那颗器官微弱而坚定的响声。
怦咚,怦咚。
从宗庙偏僻的侧门出去,是一片广阔的雪地。上午还一碧如洗的天空不知何时灰沉了下来,雪花飞舞。
涉过雪地,便是一座密密层层的树林,银霜白雪缀在枝梢上,雪中小径通向远方无垠的群山。
陆鸢鸢二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向树林,在雪上印下两串脚印,如同素白宣纸上不起眼的墨点。
来到树林外围,他们停了下来。从这儿回头看,恢弘的宗庙孤立在茫茫雪天里,显得那么地遥远和不真实。
陆鸢鸢将小怪物放到地上,接过沈公公怀里的包袱,塞到它手上:“你这次离开,就不要再回来找我了。好了,快走吧。”
说罢,她抬起手,往林子的方向推了它一下。
等小怪物走远了,她就摘下国师给的戒指。这样一来,镇妖圈便会失效,小怪物可以自行摘掉项圈,获得真正的自由。
谁知道,这时,一只黑瘦的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袖子。
陆鸢鸢一顿,惊讶地看着它:“怎么了?”
“……”
小怪物没有松手,执拗地攥住她的袖子,它飞快地看了一眼后面的沈公公,又垂眼,欲言又止。
陆鸢鸢意识到什么,蹲下来,与它平视:“你是走之前,有话要单独和我说么?”
小怪物复又抬头,望着她。薄薄的雪花落在它眼球上,化开了,它却眼也没眨一下。片刻后,颔首。
陆鸢鸢心里一动。
这小怪物,和她在同一屋檐下待了快半年,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现在马上要走了,她还真有点好奇,它最后想和她说什么。
反正镇妖圈还在,她并不担心小怪物会做对她不利的事。
沈公公拉起衣摆,为陆鸢鸢挡住飘在头上的雪花,劝道:“公主殿下,这雪是越下越大了,此地不宜久留呀!”
“没关系,我再送它一段吧。”陆鸢鸢将解下的披风披回身上,对沈公公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沈公公只得停步在林子外,跺着脚取暖,看着她往林中走去。
……
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一切。靴子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
一直走到树林深处,完全看不到其它人影了,陆鸢鸢伸手反拉住小怪物:“走到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听见我们说话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小怪物的手指动了动。
“嗯?”陆鸢鸢不明所以,再度蹲下来,试探道:“是很难开口的事情吗?你说说看,我可以给你想办——”
下一瞬,她神情冻结,声息掐灭在喉中。
一只黑瘦的手,犹如尖刀利刃,穿皮破肉,探进她的胸膛,贯穿了心脏。
暗红的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雪上。
分不清剧痛和凉意哪个先到来,视野在颠倒,等意识过来时,她已经倒在雪地上。
伤口太深了。血像泉水一样,咕噜噜地涌出来,染红数层衣衫,浸湿披风,到最后,身下的雪地冒出了热烟。
妖怪反弑其主,镇妖圈瞬间发出强烈的白光,急速收紧,绞杀妖物。然而,下一秒,那只还沾着鲜血的手,竟直直地抓住了脖环。用力一扯,将其生生捏断,丢在地上。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它竟已悄然拥有了摆脱控制的力量。
所谓受制,所谓顺从,皆为假象。
小怪物覆在她身上,唇抵住她的伤口,开始无所顾忌地啜饮鲜血。
不,不是饮血这么简单。
陆鸢鸢十指插入雪地里,很快就感觉到,自己正在失血变冷的身体,逐渐热了起来。
有一股热流,从伤口涌入她的四肢百骸。严寒彻骨的雪地不存在了,她仿佛泡入了一汪温泉里,被虚幻的暖意缠绕着。但这股热流一直在升温,没有止境,很快,就成了酷刑一样的灼热。
与她的错愕、狼狈及痛苦相反,伏在她身上的小怪物正在往另一个方向变化。仿佛饮下琼丹玉露,它的身躯在舒展、变大,粗粝的外皮渐渐被有弹性的肌肤取代……
陆鸢鸢是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容器,一个用来过渡的炉鼎。某些邪肆的东西,正从小怪物身上渡到了她体内。
残酷的折磨降临,她如同被大火包围,肌肉里的阴|精水液尽数烤干,筋脉骨节咔咔挛缩,最终一切汇聚到了丹田的位置。腹部绞痛得她面庞扭曲,想尖叫出声,声带却紧紧缩皱,想叫也叫不出声。
这熟悉的感觉……这熟悉的感觉!
她绝不会记错,自己曾经经历过一次!
那是三年多以前,白鹤舟在浮屠谷坠落。在那个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她被一只看不清模样的东西压住。她可以摸到它身上粗糙的鳞,有冰冷的舌头钻入她唇中。那之后,她的身体就开始发热,腹中绞痛,几乎想撞墙死去。
那种感觉和此刻一模一样。只除了一点——当时压着她的东西,体型比此刻的小怪物大多了。
她在浮屠谷的山洞里遇到的,是长大后的它吗?
视线一点点地变得朦胧,在五脏六腑的痉挛中,她突然感觉到脖子有点痒,好像被什么东西搔到了,微微撑开眼皮。
是黑色的头发。
如今伏压在她身上的,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类。
他从她胸前慢慢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深邃秀美、雌雄莫辩的面容,唯独脖子上还残余着一些焦黑的皮肤。
这是一个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少年。
诡艳瘦削得无可复加的脸庞,唇瓣还沾着猩红的血。
他仔仔细细地伸舌,舔干净嘴角的血,目光冷冷地扫过垂死的她,没有一丝动容或怜悯。
当这张脸映入目光里,陆鸢鸢的大脑轰然欲炸。十指嵌入雪下污泥里,纷乱的记忆画面井喷而出,在眼前交错着。
……
“公主殿下,您的八字阴盛阳衰,五行缺火,在命相中,犹如冥府神女入凡。”
“宿主,从逻辑上说,你夺舍了真正那位燕国公主的身体,这么阴的身体,在某些邪物眼中,是很滋补的美食。”
……
“公主殿下,命格之说,需要综合许多东西来看,不是光看八字就能确定的。臣当初判断公主的体质,不也是以灵力探索公主的丹田之位许久,才最终确认的吗?”
国师微笑欠身,消散成齑粉,风一吹,置身的禅房幻化成了蜀山的洞府。
“陆鸢鸢,这位是我们蜀山丹青峰的大师姐,殷霄竹。”
那个人取下斗笠,信步而来,将她半拥在怀里,与她十指相扣。
“莫怕,把手给我,我先给你诊脉。”
灵力流入她腹部,停留了异样漫长的时间。
……
陆鸢鸢浑身发抖,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被大蛇卷走、遇到熊袭,已经自由的小怪物却自发回到了她身边。她以为是他单纯好哄的缘故,殊不知他从未想过救她,不过是图她的血,她的命。
在蜀山认识殷霄竹后,对方就待她很好。白鹤舟将要坠毁时,他分明早已离去,最后却独自杀回船舱,将她带走。
紧接着,在那一夜,那只看不见脸的怪物就出现在山洞里了。在那只怪物身下,她经历了和此刻一模一样的火烧一样的痛苦。
她一直以为,殷霄竹那时虽然猜忌她,但好歹也相处了一段日子,还是有点在意她的生死,所以才逆流回来救她。她以为在山洞里,自己是倒霉透顶了才会遇到那只怪物。醒来后见到殷霄竹,她还傻不愣登地提醒对方要小心……
像是一只已经被黄鼠狼架到火上烤了,差点活生生烧死,还担忧对方安危的鸡。
如今想来,那时,殷霄竹估计是想让她随着白鹤舟一起坠落,顺理成章地杀了她的。但很巧合,他突然间察觉到自己有了“需要”,而身边没有别的能帮他解决麻烦的人选——这麻烦一定与他的身世和形态有关。
正如此刻,饮下文殊公主的血的他,终于能从怪物形态中脱胎换骨,幻化出人形,如获新生。
如果她不是恰好有着和文殊公主相似的体质,如果她对他没有利用价值,恐怕早已稀里糊涂地成了浮屠谷下的亡魂。他绝不会改变主意,回来找她。
刀锋裹在蜜糖里,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继续往前倒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殷霄竹应该就已经筛选
出她是一个能用的工具人。
什么搬到他旁边去住、让她担任亲传弟子的仆役……都是因为,这样可以更方便地控制她这个工具人的动向,将她绑定在身边。
陆鸢鸢闭上眼,眼眶发热,牙关咬得咯咯响。
想取得一个人的信任,有示弱和示好两种方法。
要么是像小怪物一样,以弱者姿态祈求怜惜。
要么是像蜀山大师姐一样,是难以接近的强者,但只对某个人特殊。好比一只强大美丽的豹子,不搭理任何人的投喂,却允许你靠着它休息。时间一长,谁能控制住不飘飘然,不沾沾自喜。
而不管他用什么方式来获取她的信任,目的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