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看竖看,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这就是炮灰既定的命数。
但也许是人到绝境,心态麻了。此刻除了无奈,她居然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得多。
至少,直到这一刻,她还活着,不是吗?
难道炮灰就该像蝼蚁一样被碾死吗?
只要还没走到绝路,她就不甘心坐以待毙,认了这命。
绝不!
陆鸢鸢咬住牙关,手指微抖,检查伤势。三下五除二解开衣带,瞧见自己肚子上黑了一片,像是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这个地方,就是她被那只妖怪打中的位置。好在,最危险的时候,她的金丹,还有腕上的雷火兽的镯子,都跟防护罩似的,护持了她的心脉,保住了她的小命。
之后,在她昏迷期间,金丹灵力都在全力治疗她伤情最严重的肚子。以至于分不出余力去照顾其它地方,难怪只能放任脖子的血哗哗地流。
肋骨也很疼,一定是裂伤了,身子很重,内脏也有内伤。
那只妖怪,为什么没有趁她不能反抗时给她补一刀,而是把她带来这个鬼地方呢?
陆鸢鸢皱眉,穿好衣服,束紧腰带,观察四周。这个屋子安静而空旷,没有任何家具,气温阴寒得跟冷库似的。忽然,她注意到远处的地上,横卧着一个人影。
那是谢贵妃!
谢贵妃鬓发凌乱,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侧卧在地,华服长摆揉成皱巴巴一团。
陆鸢鸢呼吸滞了滞,抹去下颌的血,试图站起来,却做不到,只得手脚并用地迅速爬过去。昏蒙的脑子辨不清远近,大约爬了十几米,才摸到谢贵妃的手。
陆鸢鸢颤巍巍地将她翻过来,指腹压在对方颈侧一探。万幸,还能感觉到微弱的搏动。
而且,谢贵妃身上似乎没有断骨伤筋的伤。看着比半死不活的她好多了。
陆鸢鸢心弦一松,无比庆幸。
出发前,她假定的最坏情况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没救回谢贵妃,还把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
可如今,谢贵妃还活着,一切尚未滑落到无可挽回的深渊,太好了!
陆鸢鸢拥着谢贵妃,拍她的肩,哑声唤道:“娘娘,快醒醒!”
谢贵妃面青唇白,脖颈软软地靠着她,始终没有反应。陆鸢鸢顿了顿,触摸对方的手和面颊,果不其然,冰得跟尸体似的。
这样下去不行,这里太冷了。明明看不到一扇门窗,却阴风阵阵,仿佛可以吹到骨缝里。身强体壮的人待久了都受不了,遑论是一个养尊处优、有孕在身的宫妃。
谢贵妃估计一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头吧。
陆鸢鸢将谢贵妃更紧地搂住,用体温为她取暖。
这法子土是土了点,却有奇效。捂了不知多久,奄奄一息的谢贵妃终于有了动静,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慢慢地睁开了眼。
人刚醒来,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发现自己被人拥住,谢贵妃瞬间惊恐起来,下意识就要挣扎尖叫。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捂住她的嘴。谢贵妃含泪抬头,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而又黑白分明的眼眸:“别怕,娘娘,是我。”
认出了对方是陆鸢鸢,谢贵妃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二人处境不妙,闭上嘴,点了点头,安静下来。
陆鸢鸢见状,松开手,嗓音压得极低:“娘娘,我们应该是落到那只妖怪手里了。你还记得多少被它掳走的事?”
谢贵妃脸色苍白,颤声道:“你走后,我觉得有些困乏,就让翠儿伺候我歇息。可一进里间,她就突然用力掐住我的脖子。我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就晕过去了,醒来就见到了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来谢贵妃也不知道自己被带来的路,定位不了这是哪里。陆鸢鸢摸了摸冷硬的墙壁,推测道:“这个地方,别说是门窗,连个耗子洞都找不到,我猜,它应该是一间要用机关开启的密室,不是什么在荒郊野岭随便找的破庙。”
谢贵妃抓住她的手腕,眼中涌动着深深的希冀:“你可以把墙壁打碎的吧?”
陆鸢鸢略一迟疑,点头:“可以,等我恢复一点力气……”
突然,系统刺耳的警报声哔哔响起,打断了陆鸢鸢的话:“警告:暴力毁坏古建筑结构,可能会发生连锁反应,引发密室坍塌、掩埋关键人物、堵塞逃生要道等不可逆的后果。请宿主三思。”
陆鸢鸢:“……”
擦,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种结构不明的古代建筑,尤其是构造复杂的密室,可不能随便破坏。万一不小心打断了承重的墙柱,她眼下又没有灵力布结界,她们顷刻间便会被活埋。
陆鸢鸢望向谢贵妃:“娘娘,这里是密室。万一我把不该打塌的地方打塌了,我们可能会被埋在这里。”
谢贵妃失魂落魄地喃喃:“那我们怎么办?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陆鸢鸢抿了抿唇,掌心汗涔涔的,但还是安慰谢贵妃道:“一定还有其它方法的。”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感觉到密室地板发出了震动,像是巨大的建筑物在“轰隆轰隆”地移动。除了声响,分明没有半分光亮,但这一刻,陆鸢鸢却蓦地感觉到一丝异样,背部寒毛竖立,抬头盯着密室的一个角落。
谢贵妃紧张道:“怎、怎么了?”
“嘘。”陆鸢鸢屏息凝目,发现密室角落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随即,一团火光飘了起来,那个影子也在靠近。
陆鸢鸢如临大敌,警觉地挡在谢贵妃面前。
来者一
寸寸地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一看清它的模样,谢贵妃便惊吓得消了声。陆鸢鸢更是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心底还不合时宜地冒出两个字:就这?
俞贵人和翠儿一前一后地栽倒在这妖怪的美人计里,可想而知,它的人形一定是个魅惑十足的美男子。
但此刻出现在她们眼前的东西……勉强算得上是个男人吧,只是得加上“严重毁容”的前缀。他天庭开阔,眉目深邃,颇为英俊。但从鼻子开始的下半张脸,却像被硫酸泼过,血肉烧出个大洞,上嘴唇没了,露出白森森的上颌骨。一口尖牙掉了一半,剩下的也在摇摇欲坠,长舌挂在口腔里晃荡。
陆鸢鸢头皮发麻。
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看了都做噩梦,怎么可能迷倒俞贵人和翠儿?!
难道它受伤了,以至于没法保持完好的人形?
可是,她被抓来之前,和这家伙短暂交手的那个瞬间,虽然看不清它的美丑,却能瞥见它的下半张脸是完整的……
莫非她昏迷期间,外面来了什么人,把它打成这样了?是段阑生他们来了吗?
但这也不像是仙器造成的伤口啊。
陆鸢鸢极力掩饰虚弱,挡住谢贵妃,与之对峙,思绪飞速转动,却想不出所以然。那妖怪显然也没有等她想明白的打算,蓦然化作一道黑影袭来,卷住了她,将她打飞到墙上。陆鸢鸢眼前发黑,呕出了一口血,脖颈随即一紧,被铁链锁住了。
它是想勒死她!
陆鸢鸢瞪大眼睛,眼球血管爆出,喉骨寸寸收紧。在这么紧要的生死关头,她的脑子里竟还掠过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明明有很多法子可以简单地杀了她。为什么这家伙要勒脖子?
但她很快便无法往后思考了。空气越来越稀薄,谢贵妃的尖叫、拍打阻止……一切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很遥远的地方。陆鸢鸢视线模糊,想大吼,想呼吸,那求生的本能涌至双手,促使她狠狠地推了对方的头一把。
没有灵力加持,这反抗落在妖怪身上,只能称得上是挠痒痒。可让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陆鸢鸢恍惚间听见了一声凄厉的痛叫,与此同时,她颈上的束缚猛地一松。
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喉咙,仿佛坐了一趟从地狱急速回到人间的过山车,陆鸢鸢痛苦地咳嗽着,浑身颤抖,翻身而起,便发现那妖怪正捂着脸在步步后退,它那本来还算白皙光滑的眼下肌肤,突兀地烧出了一个血洞,焦卷的皮肉正在一块块地掉落,几乎兜不住眼珠子了。
……它怎么了?是因为她推的那一下?
陆鸢鸢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可是她的掌心,明明没有任何武器,只有刚才为脖子包扎时蹭到的血啊。
不,这不是思考的时刻。生机只在一瞬间迸现,趁着那玩意儿一时顾不上她们,陆鸢鸢忍着一身疼痛,艰难地爬起来,将瘫软在旁边的谢贵妃拖到背上,一瘸一拐地往密室的缺口跑了出去。
.
与此同时。
洛水波澜壮阔,江心船舶成群。
敌国的刺客风波已落下尾声,尸首被拖到甲板上,排成一行。因雍国士兵训练有素,混乱中没有任何王公贵族身亡。落水者也几乎都是护主的侍从——唯一的例外便是二皇子。
大船之下,一艘乌篷小舟在波浪中晃荡。几个侍从正哭天抢地地伏在舟边,吃力地试图将一个拼命扑腾的高胖男子拉上小舟:“二皇子殿下,奴婢这就拉您上来!”
“二皇子殿下抓紧!”
因为重量都压在小舟一侧,舟身倾斜,隐约出现了侧翻的危险。
江水里还泡着两个士兵,从后方推着二皇子的后背,助他上船。
无奈的是,二皇子本来就生得笨重,身上数层华丽的衣袍吸饱了江水,沉得像烙铁熔的。大伙儿使尽吃奶的力气,都没能把他拖上小舟。
二皇子刚爬上去一点又滑回水中,狼狈地扒住舟沿,勃然大怒:“你们几个废物,没吃饭吗?!还不快点拉我上去……啊!”
话音未落,一柄流转着着皎皎绯光的剑柄挑住了他的衣领,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挑到了甲板上。二皇子惊魂未定,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美而冰冷的眼:“你……”
风浪渐急,小舟摇晃得厉害,舟沿只有一寸宽。段阑生站在上面,却如履平地。这时,众人突然听见远方有人惊呼:“你们看,那里是不是还有人在水里!”
“好像是个宫女!天哪,快被浪打沉了……”
段阑生眉尖一动,便要转身离去。二皇子急忙道:“等等,你不许走!谁知道会不会还有刺客,你就留在这里保护我!一个宫女,死了也就死了,不用管!”
段阑生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跃而去,御剑停在半空,视线逡巡一圈,很快就眼尖地找到了落水者。
在大江中,她渺小如一粟,口鼻流血,不时被水面飘着的木板打到身体,仿佛已失去知觉,扑腾的手渐渐无力,浪涛迎头打来,压沉了她瘦弱的身躯。好在,在被江波彻底吞噬前,段阑生眼疾手快地将她捞了起来,放到了最近的一艘小舟上。
这名宫女身材瘦小,年纪应该还不大,在水里扑腾这么久,鞋子都没了,头发糊在脸上,胸膛早已没了起伏。
二皇子凑近看了一眼,就捂着鼻子退开了,嫌弃道:“死了,还带上来干什么。”
段阑生充耳不闻,跪在一旁,三指压在其腹上,不知道注入了什么东西,小宫女浑身抽搐了一下,蓦地呕出了一大滩混着泥沙和血的水:“呕——咳咳咳……”
后方有人喜道:“哎哟,活了活了!”
段阑生面上并不见自傲和激动,收回手。
宫女眼皮浮肿,勉力撑开一条细缝,一看见了旁边的段阑生,她的气息猛然急促起来,一副要说点什么的模样。
段阑生沉声道:“别说话,先呼吸。”
三娘眼泪纵横,摇了摇头,用剩余的力气拨开糊在自己脸上的头发,气若游丝道:“陆姐姐……贵妃……危险,在西北方……”
段阑生面色一变。
.
另一边厢。
密室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又冷又暗,没有岔路,有股很久不通风的尘味儿。
背着孕妇大逃亡还是头一遭,陆鸢鸢眼冒金星,后背沁满冷汗,耳边回响着两道高低起伏的急促的喘息声。呼吸的幅度一大,肋骨就钻心地疼,像尖刺在扎肉。
她想,如果自己的肋骨刚才只是裂伤,现在一定断了。
她没有去数自己跑出了多远,突然,后方响起了一阵黏腻而快速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动物在墙壁上飞快爬行。空旷的走廊里,回音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将她们包围了。
陆鸢鸢心道这回真是吾命休矣,那东西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
照这个速度,追上她们只是片刻功夫!
谢贵妃恐惧地打了个冷战,双臂收紧。忽然,仿佛下定了决心,颤抖道:“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了。它要的人是我,你自己走吧,能走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