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得很好。”越鸿略一迟疑,问:“我不见的这段日子,母妃那边……”
宋威垂首,低声道:“您前前后后失踪了十一天,属下不敢对上面瞒报。皇上和谢贵妃娘娘几天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回信使者说……谢贵妃娘娘非常着急,还病了一场。请殿下赎罪。”
越鸿皱起眉,但终究没责备他:“立刻回信,快马加鞭送到王城,给母妃报个平安。”
“是,殿下。”宋威应道,这才以疑惑的目光望向后方车上的一大一小:“殿下,这二位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个大些的姑娘好像有点眼熟。
虽然一直在边关活动,可三年前,那张针对燕国公主的通缉令,张贴得大街小巷都是,他还有印象。眼前这位姑娘,似乎与画上的公主颇为相似,只是年纪大了一点,五官也长开了。
陆鸢鸢抱着膝,坐在车上,老神在在地由对方打量。
已经死去的燕国公主,一旦公开复活,必定会招来无数麻烦。她没打算认领这个身份。不过,这次任务主要发生在雍国,她也早就预料到会碰见熟人了——不说皇帝、文武百官和无数的宫人,她可还有一个名义上的死鬼未婚夫太子越歧呢。
没什么好怕的,就不许天底下有两个人长得像吗?他们又不能抓她去验DNA。哪怕掉马了,她也不会再是当年任人鱼肉的质子公主。在凡人界,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她。
“这是我友人,这次多亏了她相救,我才能回来。这小鬼是三娘,路上捡的,晚些找个地方妥善安置一下,好生看着。”越鸿一顿,走过来,对陆鸢鸢介绍:“这是我副将宋威。”
陆鸢鸢心知肚明,陆是燕国的国姓,所以越鸿略过了没提。
见陆鸢鸢双目坦然、一点都不心虚的模样,宋威暂时压下疑虑,又听陆鸢鸢是三皇子殿下的救命恩人,看她的目光立即有了变化,多了几分尊重,恭敬地一抱拳。
陆鸢鸢笑笑,也回了一礼:“宋将军。”
宋威道:“这个地方人多口杂,我们别在这说话了,殿下,您先回王府休整一下吧,属下再让医师来看看您。”
越鸿习惯成自然,就要拽过陆鸢鸢一起去。然而,那只手的主人却没跟着他动:“三皇子殿下,我还有别处要去,就不去你的王府了。”
这几天她一直对越鸿直呼其名。但她还没傻到当着对方副将的面也这么做。
越鸿一怔,蓦地沉下脸,圈紧她的手腕:“你又要走了?你又要去哪里?”
陆鸢鸢左右一看,对他勾了勾食指,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架势:“过来。”
越鸿:“……干什么?”
“你先过来嘛。”
越鸿指节一蜷,仿佛不太情愿,可最终还是弯下腰,低下头,听话地靠了过去,像温驯的猛虎。
宋威:“……”
三皇子殿下虽生得好看,煞气却太重。听说王城的贵女碰见殿下,腿肚子都会打颤。这姑娘是怎么敢对着他做这种溜猫逗狗的手势的?
更重要的是,她一勾手指,三皇子殿下就真的过去了。
这还是他杀敌如麻、神威盖世、冷酷无情的殿下吗?
宋威凌乱地想。
陆鸢鸢跪直起来,伏在越鸿耳旁,说:“其实,我这次来雍国是有正经事要办的。我得先去找同伴汇合,暂时不会那么快离开,之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
越鸿听了,眉头一松,又拧得更紧,非要亲自送她过去和同伴汇合。陆鸢鸢拒绝,但答应了作为医师,晚一点过去看看他的伤口,给他拆线,算是有始有终。
第60章
挥别越鸿后,陆鸢鸢用最快速度,飞奔到相约的地点。
二十几年前,雍国曾有一位公主在襄城出生。她是先帝的小女儿,也就是现任皇帝的妹妹、越鸿的姑姑。传说中,她发出在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时,苦寒的冬日百花盛放,久旱的大地降下甘霖,前线的雍国军士打破僵局,大捷而归……先帝大悦,把这个女儿视作上天送来的吉兆,千娇万宠地养大。可惜,这位公主不到二十岁就香消玉殒了。先帝伤心得一病不起,还在各个地方给她修筑了公主庙,为她祈福。其中一座公主庙就在襄城。
因为襄城是公主的出生地,有特殊意义,这里的公主庙也比其它地方更讲究,规模更大,是襄城最有名的地方。放在现代,那就是襄城旅游必打卡的网红景点之一。
陆鸢鸢跟齐怅一行人,就定在了公主庙见面。
公主庙不提供住宿。她晚了十天才来到,大家没道理还在门口傻等,估计已经转移地点了。只是,比起在城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还是去那边碰碰运气吧。
公主庙在城东。因不能暴露身份,陆鸢鸢未御剑,步行到庙外时,天已彻底暗了下去,漆黑绸幕。一座恢弘壮观的庙宇伫立在高高的长阶上,屋檐翘飞,琉璃为瓦,比活人住的皇家宫殿还气派,足见这位公主生前有多受宠。
陆鸢鸢四处张望,看不到熟悉的面孔,便进庙去寻。
庙中三面高墙全是长明灯,环绕着一尊神像。灯火映亮了公主低垂的面庞,以及跪拜在她的神像前的一张张虔诚的脸。
这个时辰了,庙里居然还人山人海的。
这位公主出生时可能真的撞上了什么奇异天象,但本质上只是凡人,不是民间常拜的神,也没建过什么不世功业,怎么香火这么旺?
陆鸢鸢纳闷之际,正好看到一位老妪带着孙儿离开,就走上前,打听道:“请问这位婆婆,大家都是在公主庙求什么?”
老妪有些警惕地看她一眼,才道:“大家都是为了求个辟邪,求个心安。”
“辟邪?”
“是啊,上个月,有个收尸人从战场回来就撞邪了,天天嚷着见了鬼,夜里还发昏差点把爹娘砍成几节。结果呢,跑到公主庙里睡了一夜,人就没事儿了。打仗的时候,大家都怕冲撞到什么,一听这消息,就都跑来求个心安了。”
陆鸢鸢一怔。
这个时代,每次大规模战役后,为了不产生瘟疫,祸及己身,军队都会打扫战
场,派人以黑布巾蒙面去收尸,再将尸骨统一掩埋。
那种地方横死的人太多了,怨气深重,普通人去转一转,撞邪是很正常的。可是这种东西不是拜神就能解决的,况且他们拜的还不是神,只是凡人罢了。
等老妪走了,陆鸢鸢好奇心更甚,绕着庙,转了一圈,还真让她看出了一些门道。
这座庙的布局非常讲究,不像寻常庙宇,精确到了每一个摆件、每一根柱子的位置,都有特定含义,仿佛是皇家的能人异士按照辟邪法阵的形状来修建的。
唯独最中间的那尊公主像,是用杨木雕刻的。
按常理,这种木材是很少用来塑神像的,因为杨树是最阴也最招鬼的树木。
这岂不就是用一堆镇邪的东西来圈着一个招邪的东西?太古怪了吧。
皇家的建筑工匠,不该犯这些低级错误才对。所以,这里面有什么深层原因吗?
陆鸢鸢仰视神像,心中微微异样,却想不通缘由。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自己,猛然,肩膀就被一只手按住:“陆师姐?!”
陆鸢鸢一惊,蓦地转过头,瞧见激动地抓住自己肩膀的,竟是此次一起下凡人界的一个蜀山弟子。
一盏茶的功夫后,陆鸢鸢和这名弟子来到了与公主庙隔了两条大街的一间客栈里。
这里已经被蜀山弟子包下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这次到凡人界来支援的五名弟子,除了她,其他四人已经在头三天陆续到齐了,并和第一批下来且没有失踪的五个蜀山弟子汇合。
因为陆鸢鸢没了音讯,大家便折中选择了住在附近这家客栈里,以此为据点,一边寻找失踪的段阑生一行人,一边每天定时去公主庙转转,看能不能碰见陆鸢鸢。
这会儿,客栈里除了刚才的小弟子,就只有齐怅在。
此时,见到她突然毫发无损现身,齐怅也吃了一惊,匆忙迎上来。问她怎么现在才来到。
这里是客栈二楼的雅间,也没旁人在,陆鸢鸢思索了一下,决定对齐怅说实话:“道君,我这次到凡人界,遇到了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齐怅愣了愣:“以前认识的人?你不是已经忘了凡人界的事么?”
陆鸢鸢可没忘记自己为了留在蜀山而撒的谎,她镇定地接道:“我确实遗失了大部分记忆。可很奇怪的是,我一看到那个人的脸,就想起了很多以前的记忆。那个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是雍国三皇子,我想,我应该先和道君你说一下。”
齐怅沉吟片刻,问:“他可知道你的身份?你从前是怎么认识这样的人的?”
“他应该已经猜到了我是修士,可不知道我是蜀山弟子。”陆鸢鸢绞紧手指,说:“我从前……应该是燕国送来雍国的和亲公主。但是因为燕国毁诺,这桩婚约已经作废了。我本来会被雍国砍杀在行刑台上,杀鸡儆猴,是三皇子放了我一条生路,所以,这次他遇到麻烦,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才会迟了那么久来到襄城。”
凡人界燕国皇族姓陆,齐怅本以为这是巧合,但现在看来,她真的和那个国家有关系。齐怅静默一下,并没有责备她:“知恩图报,是蜀山弟子该做的事,你没有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陆鸢鸢松了口气,由衷地说:“谢谢道君。”
“无事。不过,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声张,也莫让太多人知道。”
陆鸢鸢知道他是好意,连忙做了个拜托的手势,说:“那也请道君帮我隐瞒一下。”
齐怅顿了顿,提醒道:“在你回来之前,我们已经商议过了,在凡人界,我们要把道君、元君这样的称谓暂时藏起,换成师兄师姐。这段日子,你也叫我师兄吧。”
陆鸢鸢点头,呼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问起正事:“对了,师兄,这几天,失踪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吗?段阑生他们有消息了吗?”
齐怅迟疑了下,说:“其实……”
就在这时,二人同时听见一楼大堂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齐怅精神一振,起身说:“看来是他们回来了。”
“他们?”陆鸢鸢不明所以,连忙放下茶杯,跟着他走出去。快步跑下楼梯,她的目光停在门口那儿,身子就猛地一定。
客栈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一行蜀山弟子从门外步入,段阑生一袭白衣,寒着一张白玉脸庞,收起了手中拿的油纸伞。
分明发肤干燥,没有沾湿雨水,他的面色却苍白又难看,面庞清癯,眼下浮出淡青色的血络,仿佛已经数日没休息好。
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段阑生刚死了老婆,才会寡着一张脸,生无可恋,鳏夫上坟似的。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道火红色的娇俏身影,旋风似的穿过雨幕,闯进了客栈里,如小动物似的抖了抖脑袋。周遭还伴随蜀山弟子高低起伏的嘘寒问暖:“小若姑娘,你为了段师弟受的腿伤还没好呢,当心呀!”
“小若姑娘,慢点走!”
“没淋湿吧?”
……
小若,果然和原剧情写的一样,追上了这行蜀山弟子,并加入了他们闯荡的副本里。
陆鸢鸢的手不由自主抓紧了楼梯的护栏,垂下了脑袋。
她想起来,自己跑到下凡界时,用的借口是段阑生有难,她作为他的好友,必须去凡人界帮他。
但借口就是借口。男主自有女主拯救,从来用不着她这个炮灰出手。
第61章
骤然涌入门来的十来个蜀山弟子,瞬间活跃了冷冷清清的客栈空气。红衣小狐妖被他们叽叽喳喳地簇拥在中间,是最飞扬明艳的一抹色彩。
听见大伙儿的关心,小若嘟了嘟嘴,神态天真而娇憨:“你们别担心了,我早就没事啦!”
在小若周围,与她视线交错的几个蜀山少年,都刷地红了脸,抓紧剑鞘,话都说不利索了。
“嗯,好、好的。”
“这雍国的天气也真怪,前一刻放晴,后一刻又打雷下雨……小若姑娘没淋湿就好。”
小若笑道:“你们也别叫我小若姑娘这么生分啦,直接喊我小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