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鸢抿抿唇,说:“今天不行,我今天有点事要回王宫处理。”
“汤圆与渡魂荆棘是否相冲”这个问题,依然盘踞在她脑海里,她还是想弄个明白。这世上,能给她解惑的就只有小若的系统了。毕竟,渡魂荆棘那玩意儿就是系统给她的。
段阑生怔了怔,连忙也跟着朝她走了两步:“好,我送你去。”
那可不行,想见系统,就得找小若。怎么能带着一个跟屁虫去?
陆鸢鸢连忙阻止:“别,你别来。”
被她一喝,段阑生止住了步伐,倒也听话,睫毛轻轻扑簌了一下,默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这副模样,莫名地让人联想到那些被主人喝止、不准跟出家门的大型犬。
莫非是她抗拒得太生硬,让他起疑了?
陆鸢鸢思绪一转,调整了下语气,往回走去,来到他面前,抬手按住了段阑生的肩,想把他按回椅子上:“你昨天都成那个样子了,身体虚就别跟了吧,我最多两个时辰就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听见她点出他“身体虚”的时候,段阑生的表情好像僵了僵。但没来得及细想,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他握住了。
段阑生没有顺着她按肩的力气坐下,他抓住她的手,拇指慢慢地嵌入她手心,捏了捏,才缓缓松开,微微一笑:“好,那我们在家等你回来。”
“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
陆鸢鸢赶到宣照王宫,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小若的宫殿,翻了进去。
宫殿中没有闲杂侍从,小若正在睡觉,被突然闯入的她吓了一跳。听了来意,小若奇怪地问:“你想找我的系统问什么?”
陆鸢鸢面不改色道:“关于渡魂荆棘,我有些注意事项没听清楚,想再问问它。”
小若没有怀疑她的说话。不一会儿,陆鸢鸢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电子音:“我来了,你想问什么?”
每次和系统对话,都是1V1加密通话,陆鸢鸢便直接将自己的疑虑托盘而出了。
系统:“上次只听你说了一部分前情,我以为段阑生已经给汤圆塑造完身体了。但听你现在的说法,一切还没结束。在此前提下,汤圆与渡魂荆棘确实存在相冲的概率,毕竟一山不容二虎,这两者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竞争关系。”
陆鸢鸢面色微微凝重。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生性谨慎,跑了今天这一趟。
系统续道:“也就是说,要等汤圆不再依附于段阑生、可以独立存活在世上时,才可以使用【渡魂荆棘】,以免双方出现不可逆的损伤。”
求得了答案,陆鸢鸢步出了小若的宫殿。
接下来没有其它安排,也该回邙山了。但才走过花园,她突然听见一道惊喜的声音:“仙君大人,您在这里,这可太好了!”
一个妖族侍从飞快地钻过花丛,跑到她跟前,行了一礼,满脸喜色。
原来,就在半个时辰前,金鳌岛今天突然派了使者来,有事寻找她相商。妖王正要派随从去邙山请她,哪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她居然就在王宫里。
正事当前,陆鸢鸢也不啰嗦:“行,走吧。”
亟需处理
的事务,就像鹅毛大雪一样,劈头盖脸地涌来。陆鸢鸢这一忙,就忙到了天真正黑下来的时候。
走出议事厅,陆鸢鸢忍不住捂额一叹。
有句话说得没错,东西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她骗段阑生自己有公事处理,结果真的半路上被捉去加班了,忙到了这个时候。
她这算是开过光的乌鸦嘴吗?
这个时辰,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她和段阑生说的自己会回去的时间。
回到邙山时,夜已深。
雨停了,雾未散。夜风清冷,邙山的一草一木都像泡满了水,偶有小兽掠过水洼。那座宅院在黑夜中散发着昏黄的灯火,静候夜归人。
陆鸢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推开了门扉。吱呀一声,屋中的烛光倾泻而出。她一眼就看见厅中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棋盘,棋子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旁。段阑生披着一袭旧衣,发带松松绑住长发,手中捻着一枚棋子。
烛芯燃烧,恬静安然。段阑生垂着头,支着腮,因为看不清他额头上妖异的火焰纹,恍惚像是看见了从前在蜀山的他。
在他颈旁,亲密地拱着一颗毛茸茸的小狐狸脑袋。小家伙懒得很,手脚又短,却有几分小聪明,看好下一步棋怎么走了,便翘起其中一条尾巴,用尾巴尖尖推一下棋子。
然而,他尾巴太粗了,棋子又放得密。每次尾巴在棋盘上穿过,都会造成摩西分海一样的效果,两旁无辜的棋子危险地晃荡着。
父子俩一边下棋,一边低声说话。察觉到她进门,说话声便停了下来。一人一狐同时抬头,一双眼潋滟,一双眼圆溜,齐刷刷地望了过来,看起来竟有几分逗趣。
陆鸢鸢被两道目光钉在原地,犹疑了一下要不要说一句自己为何晚归。但段阑生似乎没有对她的晚归刨根问底的意思,他露出微笑:“你回来了,吃了东西没有?”
陆鸢鸢心中莫名竖起的戒备霎时一松,摇了摇头。段阑生注意到她的视线在桌子上,解释道:“这就是我中午和你说过的那盘棋,我想先把汤圆教会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
他的手虚按在桌子上,站起来,又笑了一下,道:“你歇一歇,厨房有晚饭,我去热一下,给你盛过来。”
今天的晚饭也是段阑生亲手做的,鲜嫩的山野小菜与鸡肉铺在碟上。陆鸢鸢已经升了仙籍,不会因为忙了一天就饿肚子,可闻到香味,她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胃部蠕动了一下,唾沫也开始分泌。
段阑生放下菜,又摆了两副碗筷,一副在自己跟前。
陆鸢鸢一愣:“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
“汤圆吃过了。我本来不觉得饿。看到你回来,就突然有胃口了。”
陆鸢鸢执筷的手指一紧,筷上的肉没稳住,滑了下去。
段阑生在畅想和她的未来。他不知道她在骗他。
她要利用段阑生回家,那么,今后这样与他面对面吃饭的机会,只会一次比一次少。
陆鸢鸢掩饰了心情的波动,重新夹起了那块肉,没接段阑生的话,岔开话题道:“汤圆晚上好点了吗,他怎么出来了?”
“在我肚子里歇了一下,就好点了。主要是他想见你。”
……
没过多久,菜肴就被扫光了。在现代,人们吃完饭还可以去压压马路,看看电影。而在这里,娱乐活动就贫瘠多了,况且他们还住在这座山上。
汤圆果然比上午有精神许多。由于不想妨碍陆鸢鸢吃饭,方才他一直乖乖蹲在旁边,等她吃完了,才钻到她怀中,喉咙发出了撒娇的叫声。
段阑生收拾好碗筷,回来时见到这一幕,蹙了蹙眉,走过来,弯下腰,道:“汤圆是不是闹得你累了?给我吧,我去给你烧水沐浴。”
“等等。”陆鸢鸢抿了抿唇,说:“你不是想教我下一种新棋吗?现在还早,我来学一学吧。”
刚说完,她的肩便被扶住了,段阑生直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目光灼灼:“你想玩?”
“我还不困,那就陪汤圆玩玩吧。”陆鸢鸢移开视线,低声道:“不过,要是汤圆累了,就算了。”
她怀中的小狐狸急切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她的衣裳,显然是听懂了她的话,在用行动想告诉她自己不累。
吃饭前,棋盘被收拾到一旁,段阑生把它搬回桌上,重新摆好棋子。不知为何,他摆棋子时,好像有点儿手忙脚乱的,棋子还没拿稳。
规则并不难懂,陆鸢鸢很快便掌握了它的玩法。三人各执一色棋,棋局开始。
陆鸢鸢垂眸,往棋盘上落下一子。
她提出要下棋,不仅是为了那个计划,也因为,今天金鳌岛的使者前来的原因,正与那场与鬼帝的战争有关。
即使她人不在前线,无法精准预测出战事动向,也能凭借战报推测,如今在邙山上这由段阑生刻意营造出来的、世外桃源一样的日子,恐怕不会持续太久。他们很快要离开邙山。
并且,自从得到了渡魂荆棘,她就没由来地涌出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走,她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不会再回来”,不光指邙山,也指这个修仙的异世界。
这一次是真正的回家。
九尾狐的寿命很漫长。与汤圆的一生相比,她这个母亲在他记忆中占据的时间,短暂得可怜。
她和段阑生的纠葛要追溯到上辈子,已经是另一回事了。而对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她是有愧疚的。她会离开,所以不能对他付出太多感情和时间。所以,她想在离开之前给他留下一些陪伴的回忆——尽管杯水车薪。
不过也说不准。汤圆长大后,要是知道了她和段阑生这辈子的纠葛,也不一定会念着她。
没人知道上辈子的事,自然也没人能理解她。
陆鸢鸢微微一叹,清除杂念,捏住棋子,认认真真地进入状态。
她在这厢埋头落子,屋中烛火轻跳,呼吸轻轻地此起彼伏。段阑生望过去,正好能将前方的女人与小狐收入眼底。
今晚可不是他骗来偷来的时光。
他没有再戴着大祭司的面具与她相处。
陆鸢鸢已经知道真相了,她选择了尝试重新接纳他们。
幻想中最坏的事儿都没发生,她没有厌弃他是个怪物,还很喜欢汤圆。
眼下,这幅画面里的他们,就像是……一家人。
一家人。
段阑生手指一顿,胸膛仿佛飞入一只蛾子,不安分地撞着心壁,不可名状地热胀了起来。
棋局来到第三盘,陆鸢鸢犯了一个低级错误,以惨败收场。
陆鸢鸢微觉尴尬,停下手。段阑生了然,伸手将汤圆抱了过来,拍着他的背,温柔地轻声哄了几句:“今天就玩到这里吧,我们该睡觉了。”
汤圆眨巴了一下眼睛,恋恋不舍地回过头,看了陆鸢鸢一眼,还是听话地往父亲怀中一钻,却没有像早上那样化成光点消失。
陆鸢鸢飞快地看了眼他的腹部:“汤圆他不用回去你的……”
段阑生摇头:“以前是想出来而不能出。现在只要他能化出实体,我就让他在外面待着……到了。”
话说着,他已经将她送回了房间门口,一大一小站在门外,含笑同她道了晚安。
陆鸢鸢掩上了门,在漆黑的房中慢慢蹲下,无声地泄出了一口气。
骗局,便在这一天正式开始。
扪心自问,陆鸢鸢不觉得自己的演技有多么无懈可击。但是,也许真的应了那一句——当一个人太渴望一件东西时,就会被前方的希望冲昏头脑、蒙蔽直觉,自动忽略一些不严谨的细节,只接收积极的信号。
遑论,对她来说,要装作对段阑生渐渐敞开心扉并不难。
和在蜀山的时候以身入局不一样。这一回,她不需要再做什么特别的牺牲,也不用忍辱负重付出什么代价,只要对段阑生态度好一点儿,就能让他……信以为真。
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
这段时间,邙山的雨水很充足,每日都几乎
要下一场雨。不过都及不上今夜。陆鸢鸢待在房间里,听见屋顶的沙沙声,怀疑瓦片都要狂风掀飞。磅礴的水声里,她没有睡意,干脆坐起来修炼,刚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房门就被拍响了。
打坐中断,陆鸢鸢一下子睁开了眼眸。
这半个月,她都控制着相处的尺度,与段阑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亲密的互动,也就是碰碰手了,并且还是在汤圆在场的情况下。段阑生也遵循着他自己说的话,给她时间考虑,没有逼迫她和自己亲近,很有分寸。
像这样大晚上的来敲她门,还是第一次。
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