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鸢一下子愣住了。
果肉沾满了她的唾液,牵拉出一丝晶莹的银丝,还连着她的嘴角,属于她自己都不想直接用手碰的东西。这人却不嫌弃
,直接就拿手来接她吐出来的东西。神色自然,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殷霄竹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将果肉用手帕包起来,放到一旁,才将手探入湖中,清洗干净。
陆鸢鸢抿唇,再度无意识地在裙摆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只是在演戏而已,有必要装到这么无微不至的程度吗?
在这个人的身体里,到底藏了一颗几分真几分假的心脏?
她实在看不透,从来都看不透。
这时,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殷霄竹侧头看了过来。陆鸢鸢迅速低头,盯着自己手中剩下的半个橘子。
但下一秒,这半个橘子也被拿走,她的视线再无别处可放。不仅如此,她还一下子被他捞了过去,面对面地坐到了他膝上,强势得不容她挣脱:“鸢鸢,我们聊聊。”
陆鸢鸢心中抗拒,微微僵硬,但她深吸口气,还是忍住了挣扎的冲动,因为那是无谓的反抗,现在除了配合,没有更好的选择。她垂着头,玩手指:“你想聊什么?”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是遇到了烦心事?”
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来询问,陆鸢鸢一怔,抬起头来。
见她惴惴看来,殷霄竹的模样更加温柔和耐心,捏了捏她的耳垂:“要不要和我说说看?不管说什么都可以。”
“……我这两天,确实有点烦心事。”
她复又低头,两只手也垂在身侧。
以前搂住她的时候,她很喜欢将手搭在他肩上,或者反过来捉住他的手。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没有主动伸手抱过他一次的?
殷霄竹顿了顿,便不容分说地主动牵起她的手,揉捏了一下,示意她继续说。
“其实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马上要进灵宝秘境了,上次进去,我差点死在里面,留下了很不好的记忆。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我这两晚都在做噩梦,梦见自己从白鹤舟上掉下去,睡得也不太好。”
她发现,当她说起白鹤舟时,殷霄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变化,唇线拉直,却没有说话。
陆鸢鸢装作没注意到,叹了口气,苦恼地说:“我就是担心我见到你,今晚会更容易想起浮屠谷下的事情,又做噩梦,所以暂时不想看到你。”
她说着自己的理由时,殷霄竹的手落到她腰上,听到最后已收紧,道:“既然你害怕,明天就干脆留在定禅,不要进去了。”
陆鸢鸢佯作惊讶地摇头:“那怎么行?我人都在这里了,临阵退缩,跟师尊那边也说不过去吧。”
“你不想去就不去,别的不用多想。”
“我想去的。就是因为害怕,才要去克服它。不然,噩梦就永远会是噩梦。而且,我现在也觉得是自己想岔了,明明是见你越多越安心才对。”
殷霄竹微怔。
“从我加入蜀山以来,你就是我的恩人和福星。上次来灵宝秘境,要不是你回来救我,我就算没被蝠妖撕碎,也早摔死了。还有在浮屠谷的山洞里,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早就被那只看不到脸的怪物杀了。”陆鸢鸢眨巴着眼,一脸诚恳:“元君,你对我这么好,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有时候我还会想,如果有一天,你收回这份好,我肯定会很不习惯……”
从前愚蠢地想和殷霄竹拉近关系,没少拍他的马屁。如今想来,殷霄竹应该早就看出来她的夸赞水分很大,所以,很少正面搭理她的迷魂汤。
不过,拍多了马屁也有好处。比如现在,她就可以不过脑子地一顿输出,将危险的话题不动声色地绕回熟悉的安全领域,平稳落地。
听到她如数家珍般拣着他给的“恩情”来说,殷霄竹起初没有说话。听到最后,他眉峰微动,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不会。”
陆鸢鸢顿住,回想自己最后说的是什么,才听懂了他在回答什么。
又在撒谎。
虚伪的骗子。
她攥紧手指,憎怒的情绪胀满胸口,一句话不受她控制被顶上喉头:“那如果有一天,我碍事了呢?”
当然,一问出口,陆鸢鸢马上就后悔了。
她怎么会鬼上身一样,问他这种白痴问题?这不是废话么?
她安分守己、百般讨好殷霄竹的时候,他都要杀她。何况是觉得她碍事的时候?
听了这话,殷霄竹的神态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慢慢地直起身,探究地盯着她:“为什么这样问?”
陆鸢鸢抿了抿唇,懊悔导致她思绪中断。好在,也只是卡了一秒,她便无辜地接了下去:“还不是因为你刚才劝我别去灵宝秘境,我却坚持要去,我的灵力没你高强,如果明天拖你后腿,碍手碍脚,你估计会很生气吧。”
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力气有些重,揉了揉。
“你就是在乱想这些事?”他说:“我不会。”
陆鸢鸢整了整自己凌乱的头发,低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回答得可真是斩钉截铁。
因为在这个人心里,从来没有考虑过她这块自己送上门的踏脚石,会有变成绊脚石的可能吧。
.
鞋子在落水时沉进了湖里,而储物戒里没有备用鞋子,湖下又都是淤泥,天黑后,基本没有捡回鞋子的可能。陆鸢鸢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光脚御剑回去,要么去问住在附近的阿蕙借双鞋。
殷霄竹给了她第三个选择,那就是他来背她回去,并且没准备让她驳回。
陆鸢鸢内心不愿意,但眼下不能和这个人撕破脸,就还是默默地爬到了他背上。
殷霄竹托着她的膝弯站起来,顿了顿,提醒:“手。”
“……”
陆鸢鸢慢吞吞将手抬起来,抱住他的脖子。
入夜以后,定禅的街上没几个人。殷霄竹长得高,骨架也大,趴他背上倒也舒服。但他偏偏有剑不御,而选择背着她一步步走路回去。
脑子有病。
没事找事干。
陆鸢鸢想。
算了,反正累的人不是她。
等回到客栈,里面多数房间已经熄灯了。两个丹青峰的弟子迎上来,看见两人的姿势,面上闪过惊讶的表情,连忙上前行礼,接着告诉殷霄竹,说虚元子请他过去商议一些事。
陆鸢鸢见状,留下一句“那元君你慢慢聊”,就趁机从他背上滑了下地,顺着楼梯跑上去了。
她和傅新光、段阑生三人来得早,房间在楼上。后来的人房间则都安排在一楼。
这家小客栈是全木头结构,并不隔音。同层的另外两个房间都熄灯了,其主人应该已经睡下。陆鸢鸢踮起足尖,放轻脚步声,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突然察觉到什么,看向前方。
墙前立着一抹颀长的人影。
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仿佛已经和昏暗的树影融为一体。至少在她进入客栈时,他便已经站在了这个能将大堂一览无遗的地方。
陆鸢鸢下意识地止住步伐。
段阑生抬头,慢慢地从墙下踱步而出。
都这个时辰了,他都还没有更衣洗漱,仍是那副在湖边看见她时的装束。
彼此对望,段阑生开口:“我看见你们一起回来了。”
月色昏暗,
他的面庞分外雪白,浓睫下不再藏着两汪清凌凌的雪水,而仿佛冻结成了会刺伤人的坚冰。
陆鸢鸢愣了愣,不自觉地伸出手,摸向后方的门框。
但她退却的动作很快被制止,因为手腕被扣住了。彼此距离迅速缩短,段阑生低头,那双绀青色的眸子垂下来,涌动着复杂晦暗的情绪:“你昨晚答应过我,不会再跟她单独相处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第100章
段阑生的表情很不寻常。
陆鸢鸢心头发紧,但没有表现在面上。她装作被捏疼的样子,侧过头,借故避开他的审视,晃了晃手腕:“阑生,你手松松,弄疼我了。”
段阑生顿了顿,收回了几分扣压她手腕的力气,但指腹仍紧紧贴住她的皮肤,没有丝毫缝隙。
他还在等她回答。
陆鸢鸢仰眸,一派镇定且无辜,谎言信手拈来:“我没有特意去见元君,只是在街上碰巧遇到他而已。”
段阑生听了这话,眼底的阴霾却没有拨云见日:“碰巧遇到?”
“是啊,你们走后,我在船上待到天黑才上岸,不小心滑了一跤,人没摔着,鞋子却不小心甩飞了,沉进了湖里。天色这么暗,想捞也捞不到。恰好,元君路过,发现我没了鞋子,就提出要带我回来了。早知道最后会弄得这么狼狈,我那时就跟你走了。”说到最后,她露出了懊恼的表情。
段阑生抿了抿唇,神色微微有几分动摇,但仍不愿松开她的手:“真的?”
当然是假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陆鸢鸢以反问来回答。想了想,她主动伸出另一只手,覆盖住他的大手,轻轻摇了摇:“阑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劝告我肯定会优先听取的。”
段阑生的身子僵了僵,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陆鸢鸢装作没察觉到,一派自然地晃了他的胳膊两下,便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她要稳住段阑生,只要稳住他这一夜就足够了。
陆鸢鸢抬眸,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有点小心翼翼地瞅着他:“但是……你也了解我为人的。元君关照了我那么久,对我也无微不至,你让我突然跟他翻脸,我确实做不到。就像今天,他主动帮我,难道我要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他一顿吗?”
听见她一直在为殷霄竹说好话,段阑生的脸色几乎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但她接下来的软话,又让他陷入手掌的指尖不自觉松开了。
“当然了,我知道你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我会听你的,尽量少跟元君待在一起的。”
陆鸢鸢后退一步,眨眨眼:“明天就要进入灵宝秘境了。我想早点休息,你也早点回去吧。等这件事过了,我们再聊,好么?”
看着她关上门,段阑生静默了一会儿,才回房。走出长廊尽头的阴影,他看到一个弟子捧着一个小篮子,正迎面快步走来。
在他身后,只剩下陆鸢鸢的房间了。对方这么晚上来找谁,显而易见。
段阑生停住脚步,站在路中间,没有让开的意思:“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弟子向他行了一礼:“元君还在议,吩咐我给陆师姐送些东西上来,还捎了一句话。”
段阑生目光落在篮子上,里面放了几个又大又圆的橙子:“捎什么话?”
平时以冷面著称的段师兄也有八卦别人的时刻,还真稀奇。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机密,故而,弟子没有隐瞒,耿直地复述:“元君让我捎四个字:这些不酸。”
段阑生没什么表情地听着,突然伸出手,握住了篮子手柄,说:“她已经休息了,把东西给我吧,我明天再拿给她。”
弟子不疑有他,配合地将手中的小篮奉上,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