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岚苼却没有丝毫的放松,直到被一烛带回到法场后的偏殿之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凭她对沿肆的了解,一切浮于表面的合乎常理都骗不过他,哪怕有一丝的可疑,这个人都不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现在连她都觉得有些过于离谱了。
唯有找到杀害司天神官的凶手,眼下沿肆才有可能将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别处。
但话又说回来,沿肆的注意力,不正是她想要的东西吗?
只不过需要略加转变。
这边赵岚苼还在愣愣地出神,一烛将偏殿的门紧紧关死后,便快步走上前来蹲在赵岚苼身边,见她这副样子只当是天命台之变给小姑娘吓坏了,忙安抚了起来。
“师妹,怎么会跑到天命台上面去?是不是国师身边那个小子难为你了?”
赵岚苼望见他脸上的焦急之色,同往常淡泊如水的一烛住持实在是大相径庭,竟没想到小妖女在这个和尚心里这么重要。
“没有没有,我没什么事...”
一烛将她浑身上下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确定了赵岚苼连衣服都没脏一块才放心下来。
“如此便好,往后可万万不能再乱跑了。”
原以为自己擅自登上天命台,免不了会被一烛盘问缘由,她甚至都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
结果,就这?
一烛笑了笑,起身揉了揉她的头,“法事还没结束,我会叫你几个师兄陪你,等到我处理完就来接你,好吗?”
赵岚苼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一烛走出偏殿,殿门口可以看见一烛留了两个武僧。
估计是看她不费什么力气自己就从后山上下来了,这次加强了看管力度。
偏殿供奉着一墙身形高大的神佛,案前烛火明灭,映衬着佛祖平和的慈眉善目。
在这种环境之下,赵岚苼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开始像一个真的小女孩一样乖乖地等待着一烛来接。
毕竟现在她用着的还是个孩子的身体,小妖女本就少动觉多,她拖着这么副欠缺锻炼的身体,又是徒步下山,又是登地天梯,还使了个许久不用的术法。
现在突然静下来才有了些疲惫感,不出一会功夫意识就模糊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偏殿烛火一闪,一道人影自窗外掠过,门外传来两声闷响。
再下一秒,仲云就又出现在了赵岚苼面前。
赵岚苼眯着眼使劲才看清来人,还以为自己起猛了把人看岔了,“仲云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仲云朝她一笑,双手叉腰。
“很明显,我是奉命来绑人的。”
“哈?”赵岚苼搓了搓眼睛,这才看清楚。
门外那两个体格壮硕的武僧早就四仰八叉地杵在地上了。
“?”
等再到沿肆面前时,赵岚苼被仲云捆得像只粽子,连嘴都被塞地鼓鼓囊囊。
仲云将她往沿肆脚底下一扔,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脸上一副“我做的好吧快夸我”的表情。
沿肆十分善解人意地伸出一只手,将赵岚苼嘴里来路不明的破布扯了出来,引得她咳嗽不止。过了许久才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望向沿肆。
虽然眼泪只是因为咳的,但这欺师灭祖的账算是给你记下了!
“说说吧。”沿肆不为所动,高坐在太师椅上俯视着趴在地上的赵岚苼。
“你为什么要带着仲云上天命台。”
为什么...
为师要不是为了你这个不孝徒弟,非要登哪门子的天命台啊!
第8章 被俘
金重寺坐落在群山之中,一入夜,寒气便裹挟着水气漫上山来。白日里举办祭天法事的法场之上人头攒动,眼下也已恢复了万籁俱寂。
司天神官慢条斯理地从天命台上乘着地天梯下来,手中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方红绸。
刚回到地面上,就发现早有一批夜鸦等候着自己了。
“神官大人请,国师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为首的夜鸦无甚感情道。
司天神官微微愣了一下,面上的神情有些许僵硬,略一颔首便跟着夜鸦前往了行宫。
金重寺因着与宫中多有香火往来,当朝皇帝偶而也会前来拜上一拜,因此在金重寺旁设有一处温泉行宫。
国师不愧为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权贵,连皇帝的行宫都是住得的。
司天神官勉强跟在夜鸦后面,虽然还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到底是死过一回,肢体僵硬,行动迟缓都是在所难免。
待到好不容易行至行宫处,那金尊玉贵的国师大人已等的很是不耐烦。
司天神官慢慢吞吞地行了礼,才将手中托了一路的红绸展开来,上面躺着的正是赵岚苼摔碎的那快龟甲。
“欲决祸福国运,须审吉凶八卦。”
司天神官一字一句说道,原本这一套应该是面见当今皇帝后呈上的,但国师的夜鸦将他“请”到这里来,总归不是同自己叙家常的。
他也不是不识时务,不懂变通之人,连当朝皇帝都忌惮三分,给足颜面的国师,今天他不说出能让沿肆满意的话来,估计都难以离开这温泉行宫。
“初爻万物,二爻万民,皆是旺而有制...”
司天神官正摇头晃脑背书本一样念叨着,沿肆开口打断道,“烦请神官简言,一言蔽之结论即可。”
话语虽是恭敬的,语气里却尽是不耐烦,司天神官连忙改口。
“就是说,民心稳定,吏治清明,君位稳固。风山渐卦出现在五爻,国师大人内卦为山,皇帝陛下外卦为风,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如今天下大定,河清海晏,都是仰仗国师大人您的辅佐,和皇帝陛下的一片仁爱之心啊。”
沿肆的眸中尽是一片莫测的晦暗,行宫之中不算冷,甚至炉火烧的有些过于地旺了,但司天神官依旧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然,这都是他的错觉,拖着一副尸体的已死之人哪来的什么冷汗。
“天命台上没发生什么变故吗?”沿肆终于开了口,结束了这段死寂。
“无甚...”司天神官刚要开口胡诌,就听到一阵细小如猫叫似的咳嗽声。
他缓缓地往侧边一瞄,这才发现了屋边上那根柱子下面捆着的赵岚苼。
这这这!!成何体统!!
司天神官内心震颤,他奉为神明、老祖宗一般的人物!就这么被捆得同只粽子一样!
他强压下心中愤慨,所幸死人脸皮子僵,面上并未露出什么太引人注目的神情来。
他刚要再度开口为赵岚苼求情,便觉脑内一阵清明,似乎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声音。
司天神官屏气凝神,听见那道声音说:“且慢,烦请神官大人听我一言。”
他连忙收住话到嘴边的莽撞,因为他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一旁他那堵住了嘴又被捆成粽子的老祖宗。
“天命台上发生的事你知我知,切不可有第三个人知道!”赵岚苼嘱咐道。
司天神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再开口,已经换了一副口气。
“因今年的祭天远在京郊,没有地脉龙气压制,又声势浩大难免树大招风,金重寺四周多为密林,阴气过重,易生邪祟,企图打断叩天门问吉凶这一环节。所幸不过都是一些孤魂野鬼不成气候,只是制造出了些许幻境,妄图扰乱法事,没有惊扰到国师吧?”
滴水不漏的一番话,将天命台之上生变的缘由经过都涵盖于此。
实际上都是司天神官跟着脑子里的赵岚苼学舌来的。
仲云上前急色道:“那我呢?我和墙角那个小妖女,你可曾见过我们?”
司天神官装模作样地绕道赵岚苼面前看了半响,又看了仲云一眼,才郑重道:
“当然,这位小友可是老朽的救命恩人。”
话音一落,满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小妖女?司天神官的救命恩人?
要知道我朝的司天神官从来都不是只会算卦的神棍,那是正儿八经的术法大师。
早年云霞长明宿最负盛名之时,天下武艺奇巧,六门八派都只能望其项背,说是近神一般的存在都不为过。
虽说如今的司天神官不过是云霞长明宿当年的门生后人,并非掌门座下那几个亲徒传人,但好歹也是在世之人里为数不多货真价实的术法大师。
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能需要一个山野里长大的小妖女来救?
“此女灵力充沛,又有纵术行医之才,若不是得她相助,恐今将酿成大祸。”
司天神官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天命台上的万分险恶。
诚然,这些话,也是转述自赵岚苼的胡说八道。
倒是一旁的仲云听了,突然没由来地看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的沿肆。
沿肆一手支着头,双目微阖,脸色不知因何缘故显得更苍白了,他带着略显疲倦的嗓音开口道:
“除了受到邪祟侵扰,其余的就照常呈给皇上吧。”
司天神官颔首应下,临了略带忧愁地望了一眼赵岚苼,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也不知道大宗师落到这个活阎王手里会怎么样...
司天神官前脚刚出去,一个夜鸦就在门外通报道,“主上,金重寺住持在行宫外求见,说是来要人。”
沿肆似乎有很严重的偏头痛,一只手始终支在太阳穴处暗暗地发力,但看上去收效甚微的样子。
听闻一烛又找上门来,本就被头痛惹得心神不宁,当下更是烦躁。
“请回去,不走就打回去。”
夜鸦沉默了,哪怕平日里做过再多杀人越货的勾当,这出手打和尚也太...惊世骇俗。
所幸一旁的仲云打了个圆场,“这小妖女毕竟是金重寺的人,直接抢来确实有点...”
沿肆微微一睁眼,眸中泄下一道冷光,“你且去问他一句,藏匿废妃越氏之女的罪名,他金重寺阖寺上下的人头担不担得起。”
夜鸦为沿肆做事多年,又经过非人的训练,对国师的命令从不过问,领了命便再也没有一句废话退下了。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赵岚苼忧心忡忡,她走到这一步,都是基于国师是沿肆的猜测才做出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