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婴终于闻够了,见这团肉也始终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终于大着胆子一点点爬到了沿肆的身上。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衣物包裹,沿肆也还是被蛊婴柔软温热的身体激地一阵恶寒,哪怕这东西的温度和赵岚苼一样都是热的。
蛊婴完全爬到了沿肆身上,自上而下与他脸对着脸,睁着一双核桃大凸起的黑眼珠子,终于准备好了进食,缓缓张开了嘴。
那嘴张开的速度十分缓慢,越不见停下地越张越大,上下颌像是根本没有限制般,几乎要落到胸口处去!而它的嗓子也因此暴露无遗,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周遭空气中的热浪都随着它张开的大口而倒灌进去,像是产生了一股无比强大的吸力。蛊婴的身体颤抖着,喉咙深处发出可怖的呜咽之声与气流倒灌挤入气门的呼啸之声。
“呵啊啊——嗷...咳咳咳!”
突然,蛊婴猝不及防地被凌空提起,直直地停在了半空,赵岚苼现形出来,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攥住了它大头下面那根细小的脖子。
“额啊,好恶心的小孩儿...”赵岚苼将它的大头转过来看了一眼,见它那副生不如死连咳带喘的病态样子,实在是没太有眼看,又转手将它的头给转了回去。
然而更没眼看的还在后面,赵岚苼往地上一瞅,躺在地上的沿肆眼神已经可以用血海深仇来形容了,老实说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刚下生的婴儿脸上实在有些惊悚,不比她手里那个吓人。
“不好意思哈,不好意思...”
赵岚苼赶紧蹲下将沿肆也捞起来抱在怀里,一只手将蛊婴提到他面前,邀功似的,“但起码我们抓住了婴王不是吗?巫医榭不是说只要抓到婴王我们就能出去了?那个...你别生气了...”
沿肆:“...”
“你们抓到婴王了?”赵岚苼体内的传音虫插嘴道。
巫医榭的声音听上去不算轻松,反而多了丝急切的紧张,“不可能啊...婴王不会这么容易抓到才对...”
赵岚苼晃了晃手里的蛊婴,“这里面就这一个死小孩,不是婴王是什么...不是,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乌鸦嘴呢...?”
赵岚苼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闭了嘴,因为她确实感觉到不对劲了,除了自己手里这只蛊婴发出的声音,她为什么好像又听到了细碎杂乱的咕噜声?
“咕噜咕噜...咕噜噜...”
又是一眨眼之间,赵岚苼突然发现,自己周围的地面上,几乎在同时爬出了数十只一模一样的青黑蛊婴,齐齐朝她爬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鞠躬!
第41章 识破
“快跑, 你手里那不是婴王!!!”
巫医榭在赵岚苼身体里喊道。
赵岚苼看着四面八方爬来的青黑色大头蛊婴,咽了咽口水,“我已经知道了...还有, 好像跑不了了。”
这不对劲,太多了,因为实在太多了。
哪怕已经爬出了这么多的蛊婴, 地面上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爬出新的。自从进入巫木谷之后, 赵岚苼亲眼见过先后两个巫使抱着死婴离谷, 显然她们怀中是婴王已经食用完毕的“废料”, 会被巫使送往谷外的某处集中销毁。
如果这里是婴蛊的“皿”,那为何会同时存在这么多的蛊婴?
她听过苗人制蛊之术,是将数种毒虫放在同一个器皿之中使其相互啃咬厮杀。最后, 将所有毒物吞食殆尽, 存活到皿中只剩一只的那个毒虫,便成蛊。
如今婴王已成,则只需每日供养新生儿为养料即可,何来这么一群青面獠牙像是已经被婴蛊侵蚀中毒至深的东西?
除非, 这里根本不是婴蛊的皿。
赵岚苼抽符出来,咬破手指以血画符, 当下符纸便在她手中化为尖刀。她单臂环抱着沿肆, 跪于地面之上。
“和我赌一把吗?”
“你要干什么?”她体内的巫医榭问道, 怀中的沿肆也投来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赵岚苼摸上这片触感奇异柔软的地面, 刚进入这里时她就觉得奇怪, 无论是翻滚的热浪还是这片能爬出蛊婴的地面, 包括周遭看不到尽头的一片混沌。都不像是什么晦暗坚硬的封闭器皿, 更像是一个天然的襁褓。
比如, 一个脏器。
“赌我们要找的婴王, 根本不在此地。”
赵岚苼如同一只警觉凶恶的小兽,蹲在地上瞪着一圈虎视眈眈的蛊婴。见她手持利刃,这群长牙五爪的蛊婴还并不敢立刻扑上来,但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同时发难。赵岚苼现在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局势下逃出生天。
“你到底在说什么,婴王不在那?那你们到底在哪?”巫医榭急道。
赵岚苼笑了笑,“我们就在,婴王体内啊。”
几乎与这句话一同发动,所有的蛊婴像是被一声令下,一齐暴起扑向了赵岚苼。而赵岚苼手中的尖刀也已早早地举了起来,以闪电般的势头直直地插进了她面前这片柔软如肉质的地面。
被尖刀捅开的刀口竟真的如同入肉一般,涌出了浓稠似泉涌的鲜血!下一秒,白光一现,周遭所有冲上来的蛊婴都被这白光破除了身形,烟消云散在了半空之中。
而赵岚苼与沿肆也重重地摔回了自己的身体,摔得赵岚苼眼冒金星,但好歹支在地面上的手去摸了摸,砂石地面粗粝的质感传来——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
“咳咳咳咳咳——”
一阵婴儿急促的咳血声传来,赵岚苼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那个还被数条脐带般的东西连结在谷中的婴王。原本包裹着它的卵形岩石现在碎了一地,而那婴儿的本体也好不到哪儿去——肚子上破了个大洞,脏器肠子外漏出来,它自己正可怜兮兮地用小手抓着往回塞。
很显然这是赵岚苼干的好事,她十分心虚地把符刀的化型解了,悄悄地销毁了凶器。
“对不起啊...我也是没办法,谁叫你吃我们的...”
赵岚苼非常不真诚地朝婴王道了个歉,她又看了看身边的沿肆,他的化型已在从婴王肚子里出来的那一刻破除,虽然表情看上去还在生自己的气,但总归脸色是好看点了。
现在在座的各位她算是都得罪了个遍...
婴王抱着自己的破肚子,哭丧着一张小脸,“可妈妈送进来的食物,都是让我这么吃的哇,呜呜呜为什么今天的食物这么凶...呜呜呜...”
赵岚苼猜的没错,巫使送进来的婴儿不过都是婴王的食物罢了。将婴儿的灵体吸入腹中吃干抹净,只剩一副肉//体凡胎的躯壳。他们刚刚进入的也正是婴王的腹中,里面的蛊婴的灵体就如同新的蛊虫,在婴王的腹中开始新一轮的炼化,弱肉强食,直到它们都变成同一种东西,成为婴王的养分,也就是力量来源。
而这些日积月累,都在刚刚被赵岚苼一刀捅破,付之东流。
赵岚苼一听这婴王说话软软糯糯,呜呜嘤嘤的,完全就是个小娃娃样子,丝毫没有不知道吃了几百上千个孩子该有的凶神恶煞,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那个...你能先别哭了吗?你说你这都是你妈妈让你吃的?你妈妈是巫祝族的首领,巫雅氏吗?”
婴王还是哭唧唧地,但回答的还算听话,“我不知道呜呜呜,我只知道我妈妈很漂亮,很厉害,会给我抓好吃的小婴儿,她叫我好宝宝,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赵岚苼无语住了,这段话听得她恶心中带了丝发自肺腑的感人是怎么回事?
“可你也说了,妈妈只会给你抓小婴儿吃,来给你送饭的小姐姐是不能吃的,对不对?”
沿肆面带鄙夷地看了一眼开始捏着嗓子,端出一副要哄孩子语气的赵岚苼。
不得不说,赵岚苼哄孩子颇有一套,上至沿肆小时候,下至刚出生毛都没长全一根的小婴儿,都被赵岚苼哄得服服帖帖。
哪怕眼前这个以吃小孩为生,看上去已经不像个人类幼崽的蛊婴之王。
婴王竟真的被赵岚苼这个语调哄得止住了哭声,红着一双眼喏喏道:“但是妈妈嘱咐我了,今天进来的姐姐,要一起吃。”
赵岚苼沿肆对视一眼,面色立刻凝重起来。看来,有极大的可能性他们的计划已经被发现了。
巫医榭自始至终都在赵岚苼的体内旁听,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别和它废话了,将它带出来吧,我们回医楼详说。谷内应该还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出口,我引你们去,放心吧,今日巫雅氏的确不在谷内。”
赵岚苼点点头,看向捧着肚子,瑟瑟发抖的婴王。
...
回到医楼后,天色已近黄昏,巫医榭先将婴王接走补肚子去了,赵岚苼还在担惊受怕沿肆怪罪,自己一个人躲到了医楼顶上的露台。
巫木谷日落的夕阳之景因为地形地势的原因十分特殊,橙红色的夕阳光被两条陡峭的崖壁划开,如同一条绵延狭长的血色之河,从天边的一头到另一头,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奇景。
赵岚苼垂着两条腿坐在楼台的栏杆上,痴痴地看着这奇妙的景色,甚至都没能注意身后不知从何时起就站了个人。
“你以为躲到这我就找不到了吗?”
沿肆阴阴沉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赵岚苼险些一个猛子从楼上扎下去,被沿肆扯着后脖颈的衣领一把抓了回来。
“哈哈哈...没躲,没躲...我来看风景的,你快看!这夕阳光,像不像一条血河?可好看了!”
本就是一句随口提起没话找话的废话,沿肆竟真的抬头看了看,认真答道:“不像。”
赵岚苼不屑道:“切,怎么?难不成你还真见过流的都是血的河?”
心里想的是,这人未免也太不解风情,女孩子问你像不像,即便是差得十万八千里,答一句像也是正常的好吧?难怪这徒弟能孤家寡人个百八十年。
“嗯,见过,地府的忘川河便是。”沿肆一本正经答,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多么离谱的话。
赵岚苼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明白他的意思,只当是沿肆这个从不会开玩笑的人,开了一个生疏又离谱的玩笑。
不过见沿肆的心情还算不错,似乎没有要怪罪自己在婴王肚子里那一符之仇,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问些从前不敢问的问题。
赵岚苼从侧面看着沿肆难得变得柔和了些的下颌线条,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那个,其实我早就想问一个问题,当时在淮阴龙宫,还有今天在婴王腹中,为什么你会常常觉得冷呢?哪怕天气并不太冷,马车内都要燃火炉,已经入了初春还要披大氅...”
这是赵岚苼一直十分介怀的一件事,她担心长生引会有什么她这个创造者都不知道的副作用。
沿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根本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哦,小时候在冰窖里受过罚,留下的毛病,活的太久早就习惯了。”
赵岚苼:“...”
虽然不算是长生引的副作用,但到底还是因为她。
“怎么,你还真打算给我治病了?”
沿肆见赵岚苼竟露出了一种落寞的神色,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这感觉让他非常别扭,像是完全不能习惯有人来嘘寒问暖的关心。
对啊,一开始赵岚苼用来留在国师身边的理由,用的不就是神医谷后人的假身份,谎称自己有什么纵医行术之才。
赵岚苼笑着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瞒的,那都是骗你的。”
“嗯,就没信过。”沿肆满不在乎道。
出生入死这么多次,回回又都是赵岚苼在危急时刻用术法急中生智解围,沿肆似乎也没法再理直气壮地怪罪她这个妖女,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使用他最厌恶的术法。
甚至就连沿肆自己,用符纸用的也越来越顺手,丝毫不介意别人将他与赵岚苼一同被当作术士。
回想起当时在宫中的夜宴之上,仅仅是用了一杯符水的小把戏,赵岚苼就被沿肆红着一双眼掐着脖子警告。那时的赵岚苼还会因为他说出术法皆为妖术这种话而伤怀,绝对想不到两人日后的关系,偏偏就在她一次次破例使用术法中而缓和。
那是不是可以说明,沿肆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讨厌术士,怨恨长明宿,甚至是他的师父赵岚苼呢?
“那我可以问问,你之前为什么那么讨厌我用术法吗?”
赵岚苼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沿肆,生怕从他的脸上漏走一丝细微的表情。
这次,沿肆却没有立即回答出来,只静静地回头看向赵岚苼,深色的瞳仁中尽是破碎的夕阳余晖。
“你们在聊什么呢?”
巫医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这场沉默,赵岚苼和沿肆默契地同时收回了目光,天边的夕阳也终于落至地平线之下,彻底隐去了身形。
“婴王的腹部我都补好了,现在有了它,我就能与巫雅氏谈判,未来百姓们的孩子也不会再无缘无故消失了。谢谢你们,你们是苗疆所有母亲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