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苗疆人将巫祝族的巫女称作巫鸟,不仅神鸟是乌鸦,一个个穿的也像乌鸦。
见自己师父也默认了没发话,怀绪撇撇嘴,“可这鸟再神,到底也就是只鸟,我们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活人还能被只鸟难为死?”
怀绪是个敢想敢做的,边说着边摸遍全身,不知道从哪就掏出了一副小巧的鸟弓,上面印迹斑驳,一看便知是打鸟的老手了。
他那打鸟的家伙事儿一掏出来,仲云好险没平地磕个跟头,“我说大哥,你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吧?那可是巫祝一族的神鸟,既然都神成这样了,能是你用把打山雀的弓子就说打便打的吗?能不能做事前动动脑子啊?”
看上去对巫木谷十分了解的女人也颇为忧虑劝阻道:
“不可,那鸟常年蹲在石碑上,从来就没见它下来过,一但打死了打晕了,石碑之上出现空缺,很有可能更会引起谷内的注意。”
怀绪一脸可惜地看了看赵岚苼,只好垂头丧气地准备将鸟弓收起来,结果一直没发话的赵岚苼却突然开了口,她一脸认真思索许久的样子朝怀绪问道:
“从这个距离打晕那只鸟,你有几成把握一击必中?”
怀绪眼中立马发光道:“十成十,徒弟定然弹无虚发!”
怀绪如受重托,这是他从自己的新师父那领到的第一个像样的任务,看上去还事关他们能不能顺利进入巫木谷,另一方面又是他心心念念一直想亲眼见识一番的巫祝族圣地,当即就捧着鸟弓找位置角度去了。
女人还是非常担忧,一脸不敢相信地上前询问,“但那鸟要是没了,恐怕就不是被巫鸟发现的结果了,大巫都可能会因此被惊动...”
赵岚苼却十分笃定,“放心吧,没了一只鸟,还他们一只一模一样的就是。”
“啪——嗷!”
一声短促又难听的鸟叫后,那只兢兢业业看门的乌鸦吧唧一声拍在了地上。
怀绪动作十分麻利,立刻就兴高采烈地把乌鸦捞了回来捧到赵岚苼面前,如果怀绪打的不是巫祝族神鸦的话,真就像是猎了只寻常乌鸡一般,得意洋洋地邀功。
“怀绪真棒!”
“嘿嘿嘿师父过奖了!”
除了这对其乐融融的师徒,其余人的脸色都不算太好,怀绪视若无睹,眼里只剩下这鸟和自己的小师父了,十分积极道,“师父,把它打下来然后呢?”
赵岚苼也乐于传道授业解惑:“然后就需要捏个以神换形符...”
向来在术法上并不太尽心的怀绪难得碰上一个自己知道的符咒,抢答道:“这个我知道!以目标对象的毛发起符,变化成一模一样的样子!就是变身咒!”
他一拍脑门,“原来如此!人变人是行不通的,我们不可能全变成巫鸟进谷,但可以将一个人变成乌鸦去代替原来的神鸟放其他人进去!”
自己这小师父果然厉害,要知道以神换形都是改变两个物品的外表,顶多也就是变变动物,就连他的前师父司天神官都做不到在人身上以神换形!
“那师父,咱们要把谁变成鸟啊?”
赵岚苼始终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呀!”
“噢...啊?”
半晌后,一只同之前一模一样的肥硕乌鸦蹲在了石碑上,只是眼神变得有些哀怨。
赵岚苼给乌鸦顺了顺毛,“听话,你就在这蹲着,等我们出来接你。”
乌鸦吧嗒了一下尖尖的鸟嘴,开口道:“师父...那你们快些,这鸟好肥,我站得脚酸...”
“苦了你了,不过从现在开始别说人话了,被发现就完了。”赵岚苼贴心地嘱咐道。
“喳...”
仲云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突然被沿肆按住,“有人来了。”
清晨的巫木谷几乎不会有巫鸟活动,传闻中的巫鸟昼伏夜出,都是在夜晚才会集体出谷活动。这个时候来人,莫不是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几人迅速躲进了草丛之中,留怀绪一只鸟一脸懵圈,紧张兮兮地杵在石碑上。
很快从谷外的小路上走出一个通身黑袍的女人,因为带着兜帽,看不出面容与年纪。只是她路行的极慢,如同一个腿脚不便利的老妇。待到走进了,赵岚苼才发现,她有一条腿是瘸的。
一旁的女人却激动地抓住了赵岚苼,“是巫医榭!”
“巫医榭?”
“一定是她!巫鸟中只有巫医榭是跛脚的,我们要出去拦住她!”女人一改方才谨小慎微的态度,慌乱之间就要起身去追,被赵岚苼一把拉住。
“先不要轻举妄动,仅仅是跛脚就妄下定论还是为时尚早,万一她只是此番出行伤了腿呢?况且我们刚把那只神鸟换下来,先看她进门时会不会发觉异样再做行动。”
她脸上刚刚扬起近乎喜悦的希望之色渐渐黯然。
“你说的对,是我冒进了...只因我此行下定决心前往巫木谷,就是因为早闻巫医榭的美名,她几乎是唯一能救我和孩子的人了。”
听女人的描述,巫鸟之中有几个在民间十分德高望重的巫医,从前散落在苗疆各处,并各自擅长不同的医科领域。其中的巫医榭精通女科,专解妇人产妇疑难杂症,传闻里是位极心善,极乐于相助女性的巫鸟。
“若是在巫木谷中寻得她的庇佑,我的孩子定能保住!”女人肯定道。
只见那巫鸟缓缓地走到山门前,眼看着就要接近石碑。怀绪学着上一任看门乌鸦的样子,懒懒散散地蹲在石碑上,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看上去那只乌鸦别无二致。
仲云蹲在草丛后面,又快憋不住笑了,“我不行,我只要看一眼他那鸟样子我就想笑...”
赵岚苼拍了他一下,生怕他真在紧要关头笑出声来惊动了他们。
“嘘嘘嘘,她停下来了!”
那巫鸟在怀绪面前停了下来,静静地盯了他半晌,一言不发,也不再往里走了。
如果不是那一身鸟毛,怀绪估计一头的汗都快落下来了。而那巫鸟却只是从口袋里摸了一把谷子,一句话没说,托了满满一把到怀绪面前。
怀绪:“...喳。”
巫鸟见他只叫唤不吃,又托着谷子往前举了举,示意他快点吃。怀绪眼睛瞪得圆圆地,僵持了许久,最终是不得不低下头啄了一嘴谷子,看上去吃的十分...开心。
仲云已经快笑趴到地里去了,被赵岚苼死死地捂着嘴,愣是一点声音没漏出来,她急道:
“不是,别笑了!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玩笑归玩笑,一听赵岚苼语气有变,仲云火速爬起来,“啊?有啥不对劲的,乌鸦就是吃谷子的吧,难道不应该吃?”
赵岚苼的直觉向来准确,果然,下一秒那巫鸟开口对着怀绪说了话。
“你不是花花,花花从不吃谷子。”
糟了,露馅了!
赵岚苼暗暗心惊,她作为上一辈的术士大宗师,天生就是不信任巫祝的。在她的印象中,巫祝所施法术都带些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的意思。尤其各种蛊术,更是凶残至极。即便是巫医榭这种在苗疆雅名远播的巫医,也未必就是真的完全善意,不求回报。
这几乎是所有术士对巫祝一族都带有的偏见。
怀有身孕的女人却似乎十分信任那个什么巫医榭,哪怕她压根没见过巫医榭本人,只是听过有关她的传闻,就已将她视为自己救命恩人。
一见事情败露,她按住赵岚苼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现身,便自己起身站了出去,毕竟巫木谷对外男与术士并不算友好。
女人走到巫鸟面前直直地跪了下来。
“巫鸟大人,我已有身孕七个月之久,临产在即,实在对传闻惶恐不已,我已失去一个孩子,不能再冒险坐以待毙!听闻巫木谷有巫医榭大人,对产妇多有照拂,希望能得到她的庇佑,求您助我!”
那巫鸟的面容深深地拢在兜帽之下,看不出态度,只冷冷开口:
“你既知晓传闻,还敢独闯巫木谷,见到我不避开反而现身出来,是笃定我就是巫医榭了吧?”
女人坦言,“我听闻巫医榭大人一条腿有疾,本是不能确定的,但闻到大人身上的药草味,便也确定了。”
巫医榭冷笑一声,“你倒是实在,我是治疗过不少产妇,但你找到巫木谷来,并不是找我看诊的吧?我是个巫医,不是做收容接济的。”
女人裹腹的不适并未痊愈,又一路从村子行至此处,已经到了极限,她苍白着一张脸,满头满身的虚汗,近乎哀求。
“巫医榭大人,我真的,不能再没有这个孩子了...我...我曾亲眼见过巫鸟带走新生的婴孩,就在我们村子,那绝不是传闻!”
赵岚苼躲在草丛中倒吸一口气,这竟是真的。
巫医榭终于有了些反应,她赶忙上前止住她。
“你疯了?在巫木谷门口说这些?“她叹了口气,“好了,我帮你就是了,你现在已然胎象不稳,万万不可再动哀思,别再回想了。”
巫医榭将女人扶起来,“那么,现在让你那几个术士朋友也出来吧。”
女人一愣,下意识地去看赵岚苼他们所在的草丛。见藏身之处已暴露,自己的存在也早已被知晓,便也没有继续躲藏的意义了。
想必一试探出乌鸦被偷梁换柱,巫医榭就意识到这是术士的所作所为了。
赵岚苼恭恭敬敬上前一拜,“失礼了,我们只是几个江湖术士,遇上这位姐姐,见她怀着身孕路途艰难,才护送她前来,没想到惊扰巫木谷内部。”
巫医榭一看便知十分看不上术士之流,语气不善地恭维道:
“倒也不必自谦,能把花花变得这么像,阁下怕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她歪了歪头看向始终在站在最后没说话的沿肆。
“这位更是来头不小呢,我们巫祝族的兴衰被术士之流如此关心就罢了,连朝廷都愿意投注目光,实在是让人意外。”
被一语道破身份,赵岚苼尴尬笑笑,看样这巫木谷从正门是进不去了。
却没想到巫医榭语调一转,“山门处随时可能来人,并不是说话的地方,直说吧,我可以帮你们进入巫木谷,但有条件,放心,不是你们难以完成的。”
赵岚苼看了看沿肆,虽然这一路上他都不发一言,任由自己做决定,眼下却真是拿不定主意了。
毕竟谁知道一个巫鸟提出的条件是什么反人类的要求。
结果,沿肆几乎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好,官爷也是个爽快人。”
巫医榭上下打量了一下几个人,又看了看石碑上干眨巴眼的怀绪,“你们不会以为,解决了一只鸟你们就能在巫木谷畅通无阻了吧?未免也太把巫鸟当白痴了。”
她顺手摸了摸怀绪的毛,“这样吧,他就继续在这里站岗,你,把男装换下来,你和她一并装成孕妇。”巫医榭指着赵岚苼道。
说罢又看向沿肆与怀绪,“至于你们两个男人,装成她俩的丈夫,随我一同回去就不算外男了。”
赵岚苼本来就没指望自己的男装能骗过巫医榭,却没想到要用这么一个浮于表面的法子入谷,“...这招就不算把巫鸟当白痴吗?”
巫医榭笑了笑,“当然不算,巫鸟又不是闲的,每见一个人都要算算他命格背景,你们只要装作两口子,恩爱一点,不会引人注意的。”
一旁的女人恍然大悟,看样子巫医榭经常会携夫妻入谷内救治,“原来巫医榭大人在谷内救济孕妇的传闻是真的!”
赵岚苼闻言,却不免怀疑。
巫木谷从前是决计不可能放外人进入的,可如今这个巫医榭竟都能接人回谷看诊了!可与此同时巫鸟掠夺新生儿的事也是真的。这一个救一个抢,目的地还都是巫木谷,难不成巫祝一族内部分裂了?
许是感受到了赵岚苼的疑虑,巫医榭催促道:
“你们中原人讲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阁下有所忧虑,大可以不要随我入谷。若是决定好了来,就速度快些,若是待会来了别的巫鸟,我也解释不清楚。”
转眼间,赵岚苼就给自己捯饬成了一个身怀六甲的美艳孕妇。
她自然而然地挎上沿肆的胳膊,朝他甜甜一笑,“走吧,相公?”
“咳...”
沿肆别过脸去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赵岚苼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没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