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道:“派人把应玉华接来,陈暮有话对她说。”
雷骁“啊?”了一声。
蒋沉舟却反应了过来:“行,我这就跑一趟。”
蒋沉舟很欣赏应松茂。
二大队接过一桩盗窃案,失窃者是一楼住户,防盗窗被破坏,但从破损痕迹上看不出来使用的是什么工具,蒋沉舟抓盗窃案这么多年,那种奇怪痕迹竟然识别不出来。
后来,是应松茂亲自进行现场勘查,又在实验室里琢磨了两天,自制了一个工具出来,并以此为关键点,最终将小偷抓捕归案。
蒋沉舟知道应松茂是个有本事的人,很认可他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听说应松茂停职休假之后蒋沉舟也觉得可惜,想着趁机去看看他。
应松茂绝对不可能与涉毒人员有勾连,他这分明就是被妹妹牵连了。
蒋沉舟自告奋勇去接应玉华。
应家还住在化工厂分的宿舍楼里,建造时间久,再加上化工厂现在效益不行根本没有钱修整老房子,破旧不堪的楼梯间里堆满各种杂物,斑驳的墙面上贴满了小广告。
应松茂的父母双双下岗之后开了家米粉店,生意还不错,这几年赚了点钱,打算在市里买套房子搬走,就是有点舍不得老邻居。
在化工厂工作了一辈子,左邻右舍都是同事,走出去聊天说话的人到处都是,这种感觉让人安心。
蒋沉舟来之前打过电话,刚走到应家门口,应松茂便打开了门。
应父应母闲不住,出院后又开始在米粉店忙碌,家里只剩下应松茂和应玉华。
蒋沉舟上下打量着应松茂,伸出手拍了拍他胳膊:“还行,精气神不错。”
虽说停职在家,但应松茂并没有颓废,一直在忙正事。
他第二篇与姜凌合作的论文已经写完,正在校稿,过两天就能投出去。这篇论文以青石镇人贩子案为案例,围绕“三定侦查法”展开,希望能将犯罪心理画像技术推广出去。
因为心无旁骛,应松茂吃得好、睡得好,反而比上班看着脸色更好了些。
应松茂微笑:“谢谢关心。”
休息了两周,再次看到同事,虽说钟局要求不问、不说,但应松茂依旧问了句:“怎么样了?”
蒋沉舟像打哑谜一样回了句:“挺顺利。”
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应松茂将蒋沉舟迎进屋。
老建筑的客厅都比较小,只能摆下一张木制沙发、一个茶几,一台小小电视机。
蒋沉舟没有坐:“陈暮要见你妹妹。”
应松茂皱眉:“见她做什么?”
蒋沉舟摇头:“不知道。但这是姜凌说的。”
一听到姜凌二字,应松茂立马点头:“好,你等着。”
他走到房间门口,按了按门上的小铃铛。
应玉华打开了门。
她面容憔悴,眼底黑眼圈很重,一看就长期失眠。
应松茂冲她比划手语。
蒋沉舟看不懂,安静地守在一旁等着。
应松茂:“陈暮要见你。”
应玉华一双大眼睛里突然就绽放出极亮的光彩,她慌里慌张地点着头,手势比得飞起,激动而欢喜。
蒋沉舟心中暗自叹息。
应松茂这个妹妹,还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
为个男人要死要活,连累得哥哥停职了依然不知反省,一听说可以见到陈暮就欢喜成这样。
应松茂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对妹妹已经失望至极。
这段时间在家,父母、自己都狠狠训斥过她,自己带她看戒毒宣传片,带她去戒毒所看吸毒的人,她当时吓得面色惨白,回家做了好几天恶梦。
原以为听到“陈暮”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会反感。
原以为听说陈暮要见自己时,应玉华会拒绝。
没想到……
她是如此地迫不及待。
应松茂转过身看向蒋沉舟:“我要一起去吗?”
蒋沉舟犹豫了一下:“一起去吧。你妹妹听不见,身边还得有个可以翻译手语的人。”
应松茂就这样,在停职两周之后,以受害人家属的身份,重新踏进了市局的大门。
在讯问室门口见到姜凌,两人对了个眼神。
姜凌微笑点头。
应松茂心中激荡,半天才挤出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还在为玉华努力,谢谢你为我的事情奔波受累。
姜凌摆了摆手,领着应松茂、应玉华两人走进讯问室。
陈暮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半点没有移动身体。
他仿佛僵在那里,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第50章 枪响
应玉华一进讯问室, 便往陈暮那里扑过去。
应松茂一把拉住她,虎着脸将她摁进椅子上坐好,与陈暮隔着一张木桌子。
应玉华努力想靠陈暮近一点, 整个人恨不得趴在桌上, 一双眼睛粘在陈暮身上, 泪水不断地往下流,一双手飞快地比划着。
姜凌不用懂手语,也能大致猜出这姑娘说的是什么。
——陈暮,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不是说你去了戒毒所吗?怎么被警察带到这里?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你放心!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姜凌此刻看向应松茂的眼神充满同情。
有个这样的妹妹, 该多生气啊。
看不懂手语还好点,偏偏应松茂看得懂, 他的脸色阴沉,眼里恨不得喷出火来。他再一次拉了妹妹一下,让她靠着椅背坐好,别往前扑贴着桌边, 这猴急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了。
应玉华噼哩叭啦地“讲”了一大串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渐渐地, 她察觉到了不对, 停下手势,小心翼翼地看着陈暮。
陈暮看向应松茂:“应警官, 叫你妹妹过来,是想和她说清楚。接下来我要说的均发自我内心, 请你做个见证。”
应玉华双手在空中比划着,指了指陈暮的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嘴里发出粗粝的“啊、啊”声。
李振良凑近姜凌耳边, 悄声道:“应玉华真是没得救了。”
明显陈暮喊应玉华过来是要一刀两断,她还以为是要和她谈情说爱呢,生怕漏掉一点信息。
姜凌摇了摇头,替应松茂感到悲哀。
不过没关系,今天过后应玉华这个恋爱脑应该会清醒。
应松茂知道应玉华是想知道陈暮和自己说了什么,但他没有理会妹妹,看向陈暮,沉声道:“好。”
应松茂在陈暮的眼里没有看到缠绵爱意,只看到释然与冷淡。
他已经猜到今天陈暮会说什么。
只有玉华,还在自欺欺人。
应玉华看看哥哥,再看看陈暮,似有所感。
她渐渐安静下来,坐在椅中,直愣愣地观察着陈暮的一举一动。
陈暮开始用手语和应玉华交谈。
为便于做笔录的警察能够记录详细,他一边比划手语,他一边用嘴说了出来。
陈暮面色很平静:“玉华,你以前总说我心里有事,今天我想告诉你,我心里头那件事是什么。”
应玉华拼命摇头。
她不想知道,她现在根本不想知道!
她以前心疼陈暮,总觉得他不快乐。哪怕是最开心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总带着一丝忧郁,她问过,但他没有说。
现在他愿意说什么,直觉告诉应玉华,这不是件好事,所以应玉华试图阻止。
可是,她的阻止是徒劳。
陈暮的声音还在继续。
“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和最要好的朋友张元盛一起去游泳,他为了救我溺水而亡,而我,却懦弱地闭口不言,因为是我当时太过怕死,爬上岸的时候把他踹进水里淹死的。”
“这件事,沉甸甸地压在我心里,让我晚上经常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能看到元盛在对我笑。元盛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就算是死,他也从来没有怪过我,连梦里,他都没有骂过我,他只是笑着告诉我,我俩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可是,他越是不怪我,我越是难受。因为我的原因,他爸当天晚上就气死了,一年后,他妈病死了,他哥哥张元强也离开化工厂,和姑姑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他们家散了,而我却一直被父母疼爱着长大。”
“我不配拥有幸福。”陈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这句话却沉郁无比。
痛苦,仿佛粘稠的沥青,死死地沾在“人生”这条水泥马路上。
应玉华的反应很激烈,嘴里不断地发出“啊、啊”的声音,双手在空中翻飞。
——不是,不是你的错。
——你是个很好的人,真的很好。
陈暮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讥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