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么怯懦、这么不懂事,给家人带来这么多苦难,哥哥竟然还夸她!
应松茂从口袋里取出一条蓝白格子手帕,细心替妹妹拭泪。
姜凌与李振良对了一个眼神。
——应队真细心,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
——传说应队有洁癖,他那手帕一定很干净。
李振良想到自己家那个用袖子擦鼻涕的宝贝女儿,不由得抚额叹息。啊,妍妍我不怪你,这是遗传,你爸就是个粗汉子。
待妹妹收了泪,应松茂托住她手背扶坐了起来,再往她背后塞了两个枕头,再在她面前摆上了小桌板。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应松茂看向姜凌:“可以开始了。”
姜凌拿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病床北侧,这样不会遮挡住南面的阳光,便于观察应玉华的面部表情。
李振良坐在姜凌左手边,将事先准备好的问题卡片摆在膝上。
昨天熬夜看书,他终于将《笔迹学》那一厚本看完,还认真做好了笔记。睡觉前脑子里全是笔迹分析的原理与方法,现在便是理论指导实践的机会,他必须全力以赴!
姜凌拿出一张卡片放在应玉华面前。
应玉华抬起一双犹带泪光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卡片上的字,拿起姜凌准备好的笔,在上面写下三行字。
——是、不。
——是、不。
——是、不。
她的字迹清秀工整,看得出来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学生。
姜凌微笑着比划了一个“谢谢”的手语。
复杂的她不会,这么简单的她还是可以很快学会的。
应玉华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她现在其实有点紧张。
第一次接受心理辅导,还是以笔交流,虽然姜凌态度很温和,但依旧让应玉华心中忐忑不安。
因为应玉华的配合,第一阶段的对话很顺利。
“喜欢我送你的花,是吗?”
“是。”
“喜欢红、黄、紫这样颜色的花,是吗?”
“是。”
“看到这样颜色的花,心情会很好,是吗?”
“是。”
“不喜欢白色的花,是吗?”
“不。”
“看到白色的花,会感觉到忧伤,是吗?”
应玉华犹豫了一下,最后写下“不。”
“喜欢玫瑰,是吗?”
“是。”
“你知道红玫瑰的花语代表热烈的爱情,是吗?”
“是。”
她的落笔力度明显加重,李振良冲姜凌使了个眼色。姜凌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知道桔梗则代表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是吗?”
“是。”
应玉华的手有些抖,最后一笔很深。
当第一阶段测试完毕,姜凌发现应玉华是个心思敏感、文艺气息很重的女孩。她喜欢花,熟悉各种花语,将心事都寄托在花朵之中。
或许因为第一次有外人和自己谈及花和花语,应玉华明显态度放松了一些。
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说着自己最喜欢的话题,应玉华感觉很愉快。
转入第二个阶段时,应玉华再一次紧张起来。
“你自杀之前,痛苦纠结了很久,是吗?”
“是。”
“割腕很痛,是吗?”
“是。”
“疼痛让你感觉心里好受一些,是吗?”
“是。”
应玉华的笔锋变得锐利起来,她的情绪开始激动,这说明问到了点子上。她割腕是想通过身体的道道来缓解内心的痛苦。
“你现在对自己的未来还有期待,是吗?”
“不。”
“要是能回到过去,你不会选择自杀,是吗?”
“不。”
“你觉得家人和朋友能给你带来力量走出阴影,是吗?”
“不。”
“有没有想过和家人和朋友聊一下心中的痛苦呢?”
“不。”
一连串的“不”字下来,姜凌望向李振良。李振良点了点头,意思是通过笔迹鉴定,应玉华说的是真话。
姜凌的心似乎被什么压着,沉沉的。
应玉华自杀的意志很坚定。
她觉得没有人可以帮助她摆脱现在的困境。
如果不及时心理干预,这一次因为家人及时发现救了下来,但依然可能会有下一次。
应玉华的心结不解,此事绝不会是喜剧收场。
上一世或许正是因为应玉华的离世,应松茂发现与毒品有关,所以才化悲痛为力量,全身心投入到缉毒事业。
同时失去一双儿女,应松茂的父母该是如何绝望啊!
一想到电视采访时,应璇玑含着热泪说出最优秀的侄儿英勇牺牲的场景,姜凌便胸口闷闷的,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这个家庭,完全被毒品毁了。
试探过应玉华的内心承压能力之后,话题进入第三个阶段。
姜凌的话题变得尖锐起来。
“你有个男朋友,是吗?”
“不。”
笔划飘忽、字体不稳,假话。
“他知道你喜欢花,经常送你花,是吗?”
“不。”
同上,假话。
“你很爱他,是吗?”
“不。”
“他很爱你,是吗?”
“不。”
写到最后一个“不”字之后,应玉华放了笔,眼里有了恼怒之意。似乎在说:我已经说过没有男朋友,你为什么总在不停地问这样的问题?
姜凌将一张卡片放在应玉华面前的小桌板上。
应玉华的目光忽然凝住。
“他叫陈暮,是吗?”
应玉华呼吸一滞,惊恐抬头,定定地看着姜凌,内心似有刀割。
她知道了?
他们都知道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应玉华忽然手中甩开笔,整个人顺着枕头往下滑,扯过被角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
被窝里,发出一阵阵呜咽声。
应玉华是先聋后哑,并非喉咙有问题不能发声,只是因为听不到,无法掌握声音。
她的哭泣声像鸭子一样呱呱叫,十分难听。
姜凌没有打扰她,静静地守在一旁。
李振良悄悄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姜凌眼神冷静:“等着。”
等她情绪平稳,等她发泄完毕,等她慢慢将羞愧转为愤怒,到时候再来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