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沉思之际,梁九善开口说话了:“这个老板下手真狠,不是个好人。”
梁七巧犹豫了一下:“可是,他同意收养那条狗。”
梁九善扫了一眼餐馆旁边小巷里停着的那辆三轮板车,悄声道:“看见那辆板车没?那个铁笼子应该是装狗的,这个老板收狗、杀狗、卖狗肉。”
姜凌神情一凛。
收狗、杀狗、卖狗肉?
这几个词,触动了姜凌的记忆。
前世的确有一个案子,与虐狗有关。
那是一个始于1996年、终于2008年,历经十二年的连环杀人案。
死者下手黑,手段残忍。
反侦察能力极强,从未查明真实身份。
用麻绳勒死目标,并在死者嘴里塞一根剔干了血肉的骨头。
凶手因此得了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代号——黑骨。
真实姓名?未知。
户籍?未知。
社会关系?几乎为零。
死者全是些臭名昭著的虐狗、偷狗、卖狗肉的人。
第一个案子发生在1996年4月,一个因残忍杀狗方式在小圈子里出名的偷狗贼,被发现勒死在偏僻河边或荒废工地,脖子上缠绕着麻绳,绳索深深勒进皮肉。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再然后,死者范围开始扩大,发展到那些因为吃狗肉而闹出过争执纠纷、或者被举报过虐狗行为的小贩、摊主……受害者越来越多,手段也从最初的勒毙,渐渐发展出更多的花样,越来越残忍,越来越显示出对“虐狗者”的极端憎恨和报复性发泄。
警方曾投入巨大警力,但“黑骨”如同真正的幽灵,没有固定居所,没有稳定职业,没有可靠的目击者,甚至没有清晰的画像。
他总是在一个地方犯案后就彻底消失,利用的往往是当时户籍管理和社会监控的空白地带。
关于他的唯一比较清晰的推测信息,是早期一个外围接触者提供的:非常年轻时就出来混迹,可能在餐馆、屠宰场之类的地方打过工。
最后,黑骨在某次试图抓捕时与警方发生激烈冲突,他点燃了藏身的窝棚引发大火,最终葬身火海。由于现场烧得几乎没剩下什么,加上他本就是个身份不明的黑户,DNA检测在那时还远未普及,这个令人胆寒的连环杀手,最终成了一份带着悬案标记的、残缺的的罪犯档案。
姜凌记得自己当时在整理这份档案时内心涌起的复杂情绪。死者劣迹斑斑,但临死前都经受过虐待与折磨,黑骨以正义者自居,警方无能为力,最终凶手身份成迷,结局令人唏嘘。
不过,现在是1994年,黑骨还没开始杀人。
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姜凌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短褂男子的眼神。
店老板踢狗时,他第一时间冲出来,显见是个爱狗的。
他是谁?是顺来餐馆的杂工吗?
他很年轻,很沉默,也很老实。
如果王老板的店里卖狗肉,那小毛收养这条野狗,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想到这里,姜凌再次看了一眼招牌,顺来餐馆,距离商业中心银泰广场只有两、三百米距离。
梁九善在市局“实习”过一段时间,看到姜凌这个表情,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凑到姜凌身旁问:“凌姐,怎么了?这个老板有问题?”
姜凌摇了摇头:“没事。”
姜凌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脚步恢复了之前的节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吃饭上了。
第98章 失踪
姜凌那顿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银泰广场那家西餐厅的空调冷气确实驱散了暑热, 梁七巧和梁九善兴奋地分享着对新学校的憧憬,但姜凌的心思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牢牢系在了拐角那家顺来餐馆。
那个瘦小杂工卑微祈求收养受伤的野狗, 店老板杀狗、虐狗却又同意收养, 强烈的违和感, 让姜凌心神不宁。
明明前世黑骨的档案中,并没有这家店的记录,也没有提到那名小小杂工,但不知道为什么经过顺来餐馆之后,姜凌的脑海里会浮现出那份莫名的熟悉感。
为什么黑骨那么仇视虐狗之人?
为什么黑骨会成为一个专门猎杀虐狗者的连环杀手?
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分析, 多半源于童年阴影,或者是与狗相关的严重创伤, 也可能与自身相关的被虐待经历。
黑骨将虐狗者视为当年伤害自己或者爱犬的施暴者的替身,通过杀戮进行扭曲的复仇。他发展出一套扭曲的道德准则,自诩为“正义的执行者”,对“恃强凌弱”的行为和自身投射的“软弱”充满极端憎恶。
黑骨杀人之后, 会往死者嘴里塞骨头,这是一种高度的仪式化行为, 以满足深层的心理幻想和获得掌控感、优越感——你不是爱吃狗肉吗?那就让你也尝尝骨头的滋味!
姜凌推测, 黑骨这个连环杀手,一定有个缺爱的童年、一个被欺凌的过往、一条陪伴他成长的爱犬。
从黑骨档案分析, 他性格极为孤僻,社会关系几乎为零, 这说明他有严重的社会适应不良,难以建立和维持健康的人际关系。
他可能感到被人类社会孤立、背叛或伤害。在他们孤独、痛苦的世界里,狗可能成为唯一的情感寄托、忠诚的来源和爱的提供者。狗被视为纯洁、忠诚、不背叛的象征,与虚伪、残忍、不可信任的人类形成鲜明对比。
对黑骨而言, 杀害虐狗者,不仅是为狗复仇,也是在保护他们心目中唯一美好、值得信赖的事物的象征。这行为强化了他们“人类皆恶,唯动物可亲”的偏执世界观。
他的第一次杀人,是将他从一名弱者转变为“复仇者”的关键所在。
现在是1994年,此时的黑骨还没有成为连环杀手,必须尽快找到他,及时制止未来可能发生的罪行!
由餐馆杂工、老板和那条流浪狗,姜凌联想到了黑骨档案,也想到了很多。以至于几次梁九善和她说话,都得连着叫她几声,她才会有所回应。
梁九善在市局“实习”那段时间不是白待的。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姜凌在顺来餐馆门口短暂的停顿、瞬间的警惕以及后来吃饭时的心不在焉。
梁九善知道姜凌刚结束张明辉虐童案,肯定很累,便没有缠着她问东问西。而是将“顺来餐馆”这四个字牢牢记在心上。
——能让姜凌不安的地方,一定有问题。
第二天,梁七巧开始收拾行李,为读大学做准备。
“姐,我出去转转。”梁九善对梁七巧说。
“去哪?大热天的。”梁七巧看了一眼弟弟。
“就……去银泰广场那边看看,逛逛。”梁九善含糊其辞,说说打算去顺来餐馆那里盯梢。
晏市的八月,下午三点多,阳光依旧毒辣。
梁九善顶着日头,转了两趟公交车,终于来到顺来餐馆所在的那条街。他没有直接去餐馆,而是在斜对面一家卖冷饮、零食、小文具的杂货店门口转悠。
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摇着蒲扇在柜台后打盹。
有过工地卖冰棍的经验,梁九善见谁都能聊几句,便凑了过去:“大爷,您这儿招临时工不?我开学前想打点零工,啥活都能干!”
大爷眯着眼打量他:“学生娃?我这小本生意,用不上啥人,就下午帮我看看店,理理货,半天两块钱,干不?”
天气太热,大爷实在是不想下午看店,躺在竹床上吹吹电扇不好吗?正好梁九善凑过来,看他一张脸生得讨喜,便试探着出了个低价。
“干!”梁九善毫不犹豫地应下。钱多少无所谓,关键是这个位置,正好能把顺来餐馆门口和侧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于是,梁九善成了杂货店的临时小工。每天下午守店,并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盯着斜对面的顺来餐馆。梁九善模样生得好,会看人眼色,嘴也甜,很快就招揽来不少生意,这让开店的大爷很满意,主动提出给他加工资,时间也从下午延长到了晚上。
起初几天,一切如常。
天太热,中午没什么顾客,但到了晚上太阳落山后,顺来餐馆还是会有顾客进来点菜吃饭,越夜越热闹。
隔着那扇玻璃门,梁九善能看到老板负责点菜、收钱,杂工小毛则负责倒茶、上菜、打扫卫生,忙得像个陀螺一样。
没有顾客登门的时候,王老板挺着那满是肥油的大肚子站在门口骂骂咧咧,指挥小毛搬东西、倒垃圾。
小毛动作很麻利,但总是低着头,很少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王老板对他呼来喝去,甚至偶尔会推搡一下、踢一脚,他也只是默默承受,脸上看不出喜怒。
至于那条流浪狗,它的后腿包扎过,一瘸一拐地跟在杂工小毛身后。它很聪明,从来不走正门、不进餐馆,只在后厨、小巷晃悠。
直到第五天下午,梁九善发现了不对劲。
首先,是顺来餐馆门口那辆装着铁丝笼子的三轮板车不见了。
然后,小毛收养的那条流浪狗不见了。
接下来,连续两天,都没看到王老板那肥硕的身影出现,只有小毛一个人在店里忙进忙出,把点菜、收钱的事情都接了过去。
守到第八天,梁九善看到一个穿着花连衣裙、烫着卷发、脸上带着怒容的中年女人来到了餐馆门口。
她叉着腰,对着里面大声嚷嚷,声音隔着一条街都隐约能听见:“王大富,你个死鬼给我滚出来!又死哪去了?三天不着家,电话也不接,是不是又去找哪个狐狸精了?!”
看来,这位是老板娘。
梁九善竖起了耳朵,继续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小毛走了出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对着老板娘说了几句话。老板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薄的怨愤:
“什么?他说回老家?放屁!他老家那破地方八百年不联系了,他肯定是卷着钱跟哪个贱货跑了,这个杀千刀的,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上次被抓到跟发廊妹勾勾搭搭,跪着求我原谅,这才多久……”
老板娘越骂越气,声音尖利,引得路人侧目。她显然认定丈夫是出轨跑路了,而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你!”她指着小毛,“赶紧给我滚蛋!这破店,老娘自己干!”她似乎把对丈夫的怒火迁怒到了杂工身上。
那杂工没吭声,只是默默地转身进了店里。
过了一会儿,他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顺来餐馆,很快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老板娘接管了餐馆。
她雷厉风行地找人摘下了那块油腻的旧招牌,开始指挥工人把店里的旧桌椅往外搬,叮叮当当地准备重新装修。
店里大厨挥舞着菜刀冲了出来,对老板娘吼:“你做什么?想甩了老子单干?说好了,这店的收入要分我三成!你们夫妻俩合起伙来,想算计老子的钱,是不是?”
老板娘跺着脚骂:“想要钱,找王大富那个死鬼去要!他和小情人跑了,这店归我,你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顺来餐馆门口吵闹不休,引来无数路人围观。
即使天热,也挡不住大家爱看八卦的心。
“不是吧?老王真的跟人跑了?”
“老板娘这是要抢夺餐馆的经营权吧?连老公跑了都不找找。”
“小毛可怜,连工资也没给就被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