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却令闻丽媛惊喜。她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极亮的光芒,嘴角上扬,咧出个愉悦的弧度:“闻默,你可以说话了!”
可能是心理原因,虽然声带并未受损,但闻默一直没有开口说话,闻丽媛以为从此以后他会变成哑巴,心里有些懊恼,不该给儿子取名叫“默”。
现在闻默终于愿意说话,怎么能不让老母亲心花怒放?
闻默在枕头上微微侧头,看向面容憔悴、头发花白的闻丽媛,轻声唤道:“妈妈。”
这一声呼唤,直接逼出了闻丽媛的眼泪,她一把抱住儿子,泪水夺眶而出:“闻默,闻默……”
姜凌眉眼微弯,笑意盎然。
愿意开口说话,这说明闻默渐渐走出自我封闭状态。只要他愿意配合,就一定可以在医生的指导下、在家人的关心下渐渐走出阴霾。
“闻默,我是姜凌,你现在安全了,好好养病。”姜凌弯下腰,拉近与闻默的距离。
闻默眨了眨眼。
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这一眨眼,整个病房似乎都亮堂了起来。
刘浩然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大画家,将来出了名记得送我一幅画啊。”
李振良:“我,也给我画一幅。”
周伟笑着将水果放在床头柜,没有吭声。
“好。”
太久没有说话,闻默几乎忘记怎么发声,声音略显生涩、粗糙。
姜凌知道闻默身体尚未恢复,不想让他耗费太多心神,只说了两句话便出来了。
闻丽媛追到走廊,一把握住姜凌的手:“谢谢,谢谢你们!你是我的福星,是我家闻默的大救星!”
经受母亲肖文娟孜孜不倦地爱抚、触碰,姜凌对身体接触的抗拒减弱了许多,同性之间握手并不让她反感。
姜凌任她握了一小会,这才回缩手掌:“别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不不。”闻丽媛连连摇头,“如果不是你们坚持调查,再晚一点闻默就得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所以,我必须谢谢你们。”
姜凌:“是闻默自己坚持了下来。”
因为对画画的热爱,因为对母亲的期待,还有年少时被父亲、奶奶冷落被动练出来的对孤独的超强耐受力,所以闻默在那个恐怖的环境里活过了三年。
闻丽媛眼中有泪光闪动:“姜凌,你们都是好警察。我替闻默谢谢你们。医生说闻默现在身体恢复了些,明天我打算带他回省城继续治疗。”有些话,闻丽媛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感觉说出来就没有诚意了。
姜凌微笑:“那,祝早日康复。”
闻丽媛是个坚强伟大的母亲,财力雄厚,想来闻默能够得到最好的治疗与照顾。
一想到闻默今世活了下来,还能继续画画,姜凌的内心便一片温暖。
愉快的心情,在看到独坐医院长椅的陈暮时荡然无存。
陈暮这次反应很快,当姜凌一行人走近时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姜警官!”
姜凌皱眉:“什么事?”
陈暮戒毒成功,最近养胖了些,看着没以前瘦得那么厉害。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姜凌:“那个,我以后都不会吸毒了,请放心。”
“嗯。”姜凌点了点头。
看陈暮的状态,姜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陈暮没有参与贩毒,又举报有功,调查清楚之后便放他出来,目前已经是自由之身。
陈暮说:“我爸已经脱离危险,这一回,是我错了。”
姜凌认真地看着陈暮的眼睛:“陈暮,有事说事。”
对这个在讯问室里答应得好好的,要配合警察将张元强绳之以法,却在特警环伺之下突然对张元强冒出一句“收手吧”的陈暮,姜凌实在是没有好脾气。
他到底知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冒出这句话,就是在向张元强示警?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差点害死了他亲生父亲?
他到底知不知道,就因为他多这一句嘴,害得整个抓捕计划差点搁浅,特警队、一大队全都被训诫批评?
如果陈志钢没有救回来,那整个警队都要背责任!
这一切后果,陈暮根本就没有想过。
他还好意思批评应玉华自私,他其实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
陈暮看姜凌态度冷冷的,表情讪讪地说了实话:“那个,我爸一直不肯出院。医生已经说过他没事,只需要回家静养就行,可他就是不同意出院。问过几回,他都不理我,只说要见你。”
姜凌:“见我?”
陈暮很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知道您忙,没敢去打扰,但今天正好碰上,就壮着胆子打声招呼。您要是有空,就去见见我爸?他也住这一楼层,走几步路就到。”
要说陈暮最怕谁,姜凌绝对排第一。
她说的那些话、问的那些问题,字字句句戳人心窝子,让他脸红、心跳、冒冷汗。如果有可能,陈暮希望永远也不要再和姜凌打交道。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完这些话,陈暮低下头去,不敢看姜凌的眼睛。
“行。”
姜凌的声音宛如天籁,陈暮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真的?”
姜凌点头:“带我去吧。”
既然陈志钢要见她,又恰好人在医院,那就去见见吧。
虽说上一世陈志钢制毒贩毒、罪该万死,但这一世他只是个溺爱儿子的父亲。
陈暮咧开嘴笑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太好了,姜警官没有嫌弃他,没有排斥他,也没有拒绝他。
姜凌在陈暮的带领下来到陈志钢的病房。
这是个三人间。
陈志钢的病床靠窗,此刻的他,正悠哉哉斜靠在床头看报纸。
一抬头看到姜凌,陈志钢惊喜地站了起来:“姜警官!你来了。”
在另外两床病人以及家属的注目之下,姜凌到窗边:“你好。”
陈志钢忙穿上鞋子,对陈暮说:“你出去,顺路拉上帘子。”
陈暮乖乖离开。
帘子拉上隔绝了旁人视线之后,陈志钢这才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姜警官,麻烦你还要亲自过来跑一趟,对不住了。”
姜凌摆摆手:“没事,顺路。”
病床床尾有把木椅子,陈志钢拖过椅子想请姜凌坐下,却被姜凌拒绝:“陈暮说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姜凌不肯坐,陈志钢也只好站着。
他一脸的苦笑:“唉!当时情况紧急,我什么也没想,就替小暮挡了子弹。我以为肯定是没命了,那就一命抵一命,也省得陈暮一天到晚觉得欠了张元强的。没想到,命大,没死成。”
姜凌看着他那因为失血而泛着病色的脸:“保重。”
的确是命大。
幸好他没死。
陈志钢有一肚子话要说。
说也奇怪,明明上次姜凌把他说得急火攻心吐了血,但陈志钢并不恨她。姜凌对陈暮与自己未来的描述,宛如亲眼所见,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
像是电影画面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陈志钢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不管小暮,他真的会死?”
姜凌点了点头。
上一世,的确是这样。
陈志钢再一次问:“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姜凌抬眸看向他:“一切都有迹可循,不是吗?”
仿佛精气神被抽走,陈志钢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虽然他不争气,可是……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让他去死。”
姜凌:“他现在,应该不会死了。”
陈志钢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真的?”
姜凌:“放手吧,让他自己去闯。”
父母总想填满孩子成长道路上的所有坑坑洼洼,可孩子却对挖坑乐此不疲。
陈志钢颓然坐倒,双手捂脸:“可是,我害怕。我怕只要一放手,他就会闯出祸来。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就是哭死,也没办法让他活转来啊。”
姜凌看着他:“你不肯出院,就是因为这?”
陈志钢哀声叹气:“是啊,我住院,他总得陪床。警察时不时还会过来看看我,他肯定不敢再去碰那些不该沾的东西。要是出院了,有他妈照顾我,他肯定跑得不见人影。”
姜凌感觉有些无奈。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志钢叨叨了一阵,抬头看向姜凌:“姜警官,你帮我出出主意,怎么才能让这小子安定下来?陪床这段时间,一开始还算尽心,等我身体好了些,他又像是长了个猴屁股,一刻都坐不住。我只要一闭眼,就看到他被警察追,然后跑到天台跳楼,我怕啊……”
姜凌还没开口,布帘“呲——”地一声被拉开。
陈暮盯着他爸,眼神里多了一分焦躁,咬着牙说:“爸,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才放心?我不是去做坏事,我答应过姜警官的,我要去海边当救生员。你不让我走,我一生都不会心安。”
看到儿子那张渐渐恢复英俊的脸,陈志钢喉头哽咽,半天才说了句:“我不放心。”
姜凌盯着陈暮的眼睛:“陈暮,你欠你爸一条命。”
陈暮看着父亲那裹着纱布的胸口,神情柔和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垂下脑袋:“是,我知道。”
姜凌:“你的信用值近乎为零,所以,光是口头承诺是没有意义的。”
陈暮眼中的焦躁渐渐消散,转头看向父亲:“那我应该怎么做?爸,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心?”
陈志钢也不知道,只能沉默。
姜凌提了个建议:“陈暮要去海边城市当救生员,可以考虑一家人都去。”
陈志钢与陈暮同时看向姜凌。
陈志钢有些犹豫:“我,我还在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