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如果不听话,就把婉婉、言言都弄死,我害怕!”
胡水芬猛地抬起头,涕泪交流,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
“他还杀了人。”
“他是真的会杀人。”
“我不能让婉婉和言言死,我得救他们。”
“我嫁了人,已经对不起建功。我不能让他的孩子丢了性命,我死不足惜,我得让他们活着!”
胡水芬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
用“沉默”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在女儿、儿子平静的陈述里、在那一声声“妈妈”的呼唤里、在那一句“我爱你,妈妈”面前,彻底土崩瓦解。暴露出来的,是她内心那一片被恐惧彻底淹没、被罪恶感啃噬殆尽、只剩下痛苦与自我憎恨的废墟。
“我坦白、我交代。”
胡水芬瘫软在椅子上,开始讲述这些年她所经历的一切。
“是,是楚金根,是他杀了张磊。”
“那一年言言读高二,马上就要高三分文理班,可是他忽然反悔,要言言高中毕业回砖厂上班,我不同意。我什么都可以听他的,但这一点不行,建功的孩子必须读大学。”
“他说,只要我帮他做一件事,就同意言言继续读书,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是我帮他把张磊骗出校园,是我给张磊喂了加安眠药的水,也是我把他塞进车里,是我!我是杀人犯的帮凶!”
“为了我的言言可以读大学,我手里沾了人命,我不是个人!我有罪啊……”
“那孩子认得我,见到我就会喊我胡阿姨,他很爱笑,笑起来像太阳一样让人心里头暖暖的,可是,我亲手把他送给了楚金根。”
“也是我把他的尸体埋进土里,当时我的手都在抖。可是楚金根站在一边骂,我不敢不动手。”
“那块玉佩,是张磊的。”
“是他临死前悄悄塞给我的。他说这块玉佩很值钱,求我救救他。”
“我丧了良心,我收了玉佩没有办事,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死了。这些年来,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张磊那张惨白惨白的脸,我根本睡不着觉。”
说到这里,胡水芬忽然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浩然:“你笑起来像张磊,我一看到你,就知道是他来找我索命。我把玉佩给了你,就是把我的命还给他,这也算是……扯平了吧?”
第63章 认罪
扯平?
又是这个词!
陈暮觉得自己害死了张元盛, 决定一命抵一命,这样一切就扯平了。
陈志钢认为是自己害了儿子,所以为陈暮挡子弹, 这样就可以扯平了。
胡水芬以为一命抵一命, 就能将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幼稚!
她把玉佩交给刘浩然, 这就算是赎罪了?
若刘浩然与苏心婉没有将玉佩上交呢?若警察根本没有将它与张磊之死联系起来呢?那张磊被害依旧会是一个谜。
她不会死,楚金根也不会有事。
现在警察顺藤摸瓜,将她与楚金根抓捕,就算把他俩都枪毙,难道就能一命抵一命?
张磊死的时候只有十七岁零九个月, 他即将参加高考,他的梦想当一名体育老师, 他爱打篮球他爱笑,他有很多朋友,他有一对爱他入骨的父母。
他的人生如同一幅画卷,即将涂抹上五彩斑斓的颜色。
张磊的命, 胡水芬抵得了?
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她眼前消失, 她竟然以为将块玉佩交给警察, 这仇怨就算是扯平了。
想到这里,姜凌冷冷开口。
“张磊的父母一夜白头, 她妈妈精神几乎崩溃,天天守在学校门口等儿子放学, 见到一个拿篮球、穿球衣的学生就问:你看到我家张磊了吗?他怎么还不回家?”
“你觉得,这就算扯平了?”
“张磊是早产儿,在保温箱里长大,小时候总是病病怏怏的。为了让他身体好起来, 他爸爸天天带着他运动,手把手教他打篮球,好不容易长成高大阳光的模样,前途一片大好,却被你骗走杀害。”
“你觉得,这就算扯平了?”
姜凌的话,宛如一柄利剑,无情地刺穿了胡水芬那不愿意承认的卑劣灵魂。
她那用可怜包装的怯懦、用母爱包装的残忍,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之下。
胡水芬停止了哭泣。
她的身体滚烫、脸颊通红。
羞愧,让她无地自容。
“我……”
“我有罪。”
“你们枪毙我吧。”
胡水芬的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让我去死吧。
姜凌却丝毫没有留情,句句似刀。
“如果被楚金根家暴、被凌辱的第一天,你坚定反抗,你会和楚金根的前妻一样,远离人渣,重新开始新生活。”
“如果在发现楚金根偷窥苏心婉洗澡后,你坚决与他划清界限,根本就不必战战兢兢为求生存,献上苏心言的清白。”
“如果知道楚金根觊觎苏心言后,你能报警,让警察保护你的家人,苏心言不会被虐待,不会笼罩上沉重的心理阴影。”
“退一万步,在楚金根以苏心言前途为要挟,逼你加害张磊的时候,在那个孩子被杀的前几分钟,哪怕你还有一丝良知,报警处理,张磊就不会死!”
姜凌的声音陡然加大,如雷霆闪电,劈上胡水芬头顶,将她的固有认知全部摧毁。
“什么扯平?”
“你永远也扯不平!”
“苏心婉畏惧爱情、害怕婚姻,听到大一点的响动便会发抖;苏心言胆小怯懦、将自己内心完全封闭,大学三年没有一个知心朋友;闻默至今还在ICU,生命垂危;张磊早早丢了性命……”
“这一切,用什么来平?!”
胡水芬缓缓抬起头,哆嗦着开口为自己辩解。她的声音弱得仿佛被风吹散的蛛丝,在空中摇摆,随时便会完全断裂。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房子、没有工作、没有钱,我不结婚,养不活婉婉和言言 啊。我一个女人,带着两个拖油瓶,除了楚金根,谁会愿意要我?”
姜凌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身体靠在椅背,声音平静而清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女人,生于农村,家里重男轻女,打算把她卖了,价钱都谈好,她跑了。”
“十六岁的姑娘来到县里打工,先是在餐饮洗盘子,后来当保姆带孩子,十八岁遇到一个眼睛会笑的男人,她便嫁了。”
“二十岁她就当了妈妈,生了个男孩,她以为从此生活就稳了,没想到丈夫在外面有了别人,还带回家来鬼混。她没有选择隐忍,开始哭闹,和丈夫拼命,终于离了婚。”
“因为没有住房没有钱,儿子判给了前夫。她开始拼命赚钱,想早一天把儿子接过来。她开始一天打三份工。只要是能挣钱的,只要不犯法犯罪,她都愿意干。”
“她肯吃苦,又豁得出脸面,很快就成了一家商场电器推销的王牌。她当上了小组长,工资增加了,她开始专心做电器销售。从普通员工到商场经理,再到独立的品牌经销商,她咬着牙走过了奋斗的七年。”
“她终于有了钱,把儿子接到身边教养。可是却发现,在她拼命赚钱的七年里,丈夫并没有善待儿子,儿子得了抑郁症,拒绝与外界的一切交流。可她没有放弃,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儿子身上。她发现儿子有绘画天赋,便请来名师指导,经过多年努力,儿子终于考上全国有名的美术学院,病情也有所好转。”
说到这里,姜凌抬头看向胡水芬:“这个女人,叫闻丽媛,她的儿子,叫闻默。”
听到“闻默”这个名字,胡水芬的嘴唇在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同为母亲,闻丽媛比她勇敢。
十六岁,她就有离家的勇气;面对丈夫出轨,她敢迈出离婚那一步;她不怕穷、不怕苦,执着地往前闯,也终于闯出了一片天。
悔恨的泪水,顺着胡水芬的脸颊缓缓流下。
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她当初能够勇敢一点,如果她能够向警察求助,如果她知道女人离开男人也能闯出一片天,也许她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她的女儿、儿子也就不会有一个罪犯母亲。
看到默默流泪的胡水芬,姜凌一字一句的问出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不是儿子吗?看到张磊的尸体,看到闻默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模样,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自责,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胡水芬感觉自己被潮水淹没,口鼻被水堵住,完全无法呼吸!
她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开始尖叫起来:“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交代,什么都告诉你们,只求你,不要再说了。”
姜凌看向刘浩然。
前期铺垫已经完成,胡水芬的攻心计划圆满完成。剩下的便是厘清犯罪过程、固定所有罪证,让楚金根再无翻身的机会!
刘浩然开始询问案件细节。
“你是怎么把张磊骗走的?”
“我走过学校那条后巷,经常能看到张磊打篮球。趁着他落单的时候,假装跌倒,求他帮忙。张磊这孩子也是心善,隔着后门看到我求助,想都没想就翻墙过来,把我扶出巷子,毫无防备地喝下我递给他的水。楚金根开车在后巷那头等着,我把昏迷的张磊扶进了车子里头。后面的事情就都是楚金根干的,跟我没有关系。”
“张磊把玉佩交给你的时候还是活着的。那个时候他是否已经受伤,受伤到了什么程度?”
“从张磊被你骗走,一直到他死亡,有多长时间?”
“你们什么时候把尸体运出去,在哪里埋尸?用了什么样的工具?”
已经彻底被愧疚、自责与悔恨压垮的胡水芬再没有任何侥幸心理,老老实实回答着警察提出来的所有问题。
“为什么囚禁闻默?”
“那个时候心言刚刚参加完高考,估分很高,上第一志愿完全没有问题,但楚金根坚持要让他放弃,直接到砖厂管财务,说什么继承家业。心言不愿意,说如果不让他读书,他就去死。没办法,楚金根只能退而求其次。他要我给心言找个替身。他看中了来镇上画画的闻默,我就……”
“怎么把闻默带走的?”
“砖厂靠近河边,厂里有条船。楚金根把车停在砖厂,独自开着船停在岸边。我主动和闻默接近,哄他喝下下了料的水。唉!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和我亲近,是我对不住他。”
“家里为什么突然装修?”
“也不算突然吧。是心言上学之后,楚金根得了闻默这个新玩具心情好,正好手里有钱,就找人来装修。不过,他没让人进地下室,只牵了根电线下去。闻默身体很虚弱,又上了链子,跑不了。装修完之后,我有时候会趁着楚金根不在家,把闻默带上来见见阳光。他还指点了我一下,说什么客厅颜色撞了,需要点清淡的色彩冲一冲。沙发靠垫、花瓶、还有那个什么放枯了的莲蓬,都是按照他说的去准备的。你别说,这么一整,屋子看着是舒服了些。唉!他是学画画的,眼光还是挺好的。”
“赵锐在哪?”
刘浩然突然问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