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轻得像个小猫，比玉兰那会儿差远了。

　　“是个男孩！”大山妈高兴的和章小女报喜。

　　章小女又是哭又是笑的，跪在地上喊着“祖宗保佑！菩萨保佑！”

　　孩子被放在了梁生娣身边，边上帮忙接生的嫂子婶子们都说，孩子弱，你得多喂喂。

　　梁生娣甚至没什么力气反驳她们的话，

　　你让她拿什么喂？

　　那股生命的流逝感又来了。

　　大家都在开心，她给林家续了香火，连林文轩都笑的没了眼，只有林玉兰跑来跑去的，一会儿去看看爹爹奶奶怀里的弟弟，一会又到梁生娣边上趴着，嘴里喊着，

　　“妈妈……痛痛……呼呼……”

　　梁生娣甚至没力气哭出声来。

　　生完第三天的时候，林文轩坐在她身边，兴致勃勃的和梁生娣商量着二宝叫什么名儿，她则在床上让林文轩去跟章小女说一声，可不可以让二宝吃米汤。

　　她这次奶不多，二宝要吃饱的话，就得用力吃很久，吃完没一会儿又要吃了，她真的感觉人都是轻飘飘的。

　　可章小女不同意。

　　“你那天也听到了啊！她们都说二宝还太小，得靠吃奶养一养！再说了，哪来的米汤喂它啊！”

　　离夏收还有一个多月呢！章小女现在是数着米在过日子。

　　由于梁生娣刚生完，现在家里数她吃的那份最多了，连玉兰都少吃了很多，米汤？玉兰吃的就是米汤了！

　　山上的野菜都快被采秃了，林文轩现在也找不到什么吃的，于是他便把目光转移到了院子里的那只鸡身上。

　　章小女差点跳起来。

　　“要死了！你们夫妻俩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盯着这只鸡！那是我们能吃的吗！你知道外面一只鸡能值多少钱吗！能换多少粮食嘛！”

　　“那就拿去换粮！”林文轩大喝一声，也是来了脾气。

　　“你天天守着这只鸡，不让吃不让喝的！惦记着它值多少值多少！那倒是拿去换粮啊！不换它就是一文不值！”

　　“怎么不值钱了！它下蛋啊！怎么不值钱了！”

　　“您那蛋也没给生娣吃一颗啊！”

　　梁生娣都这样了，他老娘还天天守着鸡不放手，是一定要饿死才罢休吗！

　　章小女还是那句话，要杀了鸡就先杀了她。

　　林家被扫荡几次了，现在家里除了口粮外，唯一值钱的大概也就是这只鸡了，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去打它的主意，除非等到它不下蛋了，才能拿去卖。

　　梁生娣就只能这么躺着，继续喂孩子。除了摇摇晃晃起来蹲个马桶外，其余时间就都这么躺着，就为了省点力气。

　　这孩子章小女也帮不了太多的忙，基本只能梁生娣自己带。

　　因为玉兰一岁半了，正是最粘人的时候，最护自己的时候。她一直是奶奶带的，这会儿一旦看见奶奶要去抱弟弟，她就能哭成狗。

　　章小女再怎么喜欢孙子，这孙女也是亲手带到现在的，哪里舍得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而且喂奶的事情，她也帮不上忙，便也只能梁生娣自己管着了，就是每天来拿一下尿布，给洗洗晒晒的还是她。

　　平心而论，梁生娣也知道，章小女并不是个坏婆婆，只是年景不好，她掌管着这个家，就得努力分配资源让每个人能活下去。

　　但每次像块死猪肉躺在那里喂奶的时候，梁生娣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恨上一点。

　　为什么就不能把那只鸡宰了？或者卖了拿去换粮也好啊！

　　为什么就不能让大家多吃一口饱饭？或者让孩子能喝上米汤？

　　就为了这点所谓的值钱家当！

　　可这点家当难道不是她努力挣来的吗！

　　为什么她努力了还是没有饭吃！

　　梁生娣又陷入到了一个死循环里，她醒着睡着脑子里都在想这些事情，有时候抱着孩子母子俩孤零零躺在床上的时候，也会盯着天花板神神叨叨的念着。

　　林文轩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妻子，他也更加沉默了，他只能一天五趟的跑田里，盼着稻子赶紧熟，等稻子熟了，新粮搬回家，生娣就能吃饱了，儿子也能喝上米汤了。

　　终于，在老二满月的时候，稻田里开始排水了，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割稻子了，林文轩这几天都蹲在田里摸着，看看能不能摸到黄鳝。

　　黄鳝大补的，摸到了就能拎回去给生娣好好补一补了。

　　章小女也带着孙女来田里帮忙，她用一根绳子一头捆着小玉兰，一头捆在大树上，防止她跑到田里来喂蚂蟥，又能一抬头就看见人。

　　自己则跟着林文轩下田，先去把那些杂草给除了，省得收稻子的时候麻烦。

　　梁生娣则被留在了家里照顾二宝。

　　章小女说午饭她一会儿会回来做，倒是水给她烧好放桌上了，渴了自己去倒来喝。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也没出过什么事。

　　直到正式夏收前的两天。

　　【第426章第426章番外生如芥子尘，娣心藏须弥39】

　　梁生娣真的感觉自己已经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孩子在长大，它的食量也在变大，这两天二宝总是哭，章小女说他是吃不饱，在家的时候，每次都让梁生娣多给他喂一会儿。

　　可粮袋都已经见底了，这两天家里三大一小吃的都是六谷糊，还是隔壁大山家借的粉，到时候都是要还的。

　　梁生娣饿了就只能喝水，感觉一天能喝掉五斤水。

　　喝了水不是变成奶就是变成尿，反正就是留不在肚子里，但又只能继续喝。

　　她有一次从床上起来，想起拿水喝。

　　二宝感觉身边的那股人气突然没了，就哇的又哭了起来。

　　现在的哭声比刚出生那会儿响多了，但还是没有他姐当初那么强，呜呜哇哇的吵得梁生娣头疼。

　　梁生娣没办法，只能把他从床上抱起来，抱着他去拿水喝。

　　壶里的水早就见底了，她刚才喝的就是灶上的水了，现在灶上的也剩下不多，都被她咕咚咕咚的喝完了。

　　孩子还在哭，梁生娣舔了舔没味的嘴，然后把水瓢里剩下那几滴水小心的倒在了二宝的嘴巴上。

　　小婴儿立刻停止了哭闹，小嘴吧唧吧唧的嗦得起劲。

　　“你也饿了啊……”梁生娣小声的说着，“你要不跟姆妈一起再忍忍吧……等中午你奶放粮后，我再喂你行不行？”

　　嘴上的水都嗦完了，襁褓里的孩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小嘴上下一耷拉，又开始委屈的哭了起来。

　　梁生娣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放下水瓢，抱着他往里屋走去。

　　她觉得不管喂不喂奶，她都得去屋里躺着，因为她一点力气都没有，感觉下一秒就能把孩子摔地上。

　　她得赶紧回去躺着。

　　因为没力气，梁生娣走路的腿都是拖着的；因为拖着走，她不小心被里屋地下的突起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

　　那碎石还是春天那会儿，鬼子又来村里的时候，烧塌了林家的半间屋子，重修的时候留下的。

　　那会儿没在意，这会儿却成了致命的一击。

　　梁生娣被绊了一下，感觉手上的孩子瞬间就飞了出去，自己的脑袋也磕到了床沿，下一秒就没了知觉。

　　等她再醒来，屋里已经是一片哭声了。

　　章小女见她醒了，冲上来就想伸手打她，嘴里哭着喊着就是你害死了我孙子。

　　当然，被身边几个大妈赶紧拦腰抱住了，林文轩也站在了梁生娣身前护着。

　　“生娣是他亲妈！难道想让孩子死吗！您看看她！您倒是看看她呀！她都瘦成什么样了！还要奶孩子！哪来的力气！”

　　梁生娣只觉得耳朵嗡嗡的，其他人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谁死了？她的儿吗？

　　是她害死的吗？

　　是吗？

　　孩子还躺在那里呢，就在她们娘俩睡了一起睡了一个月多的石板床上，襁褓上渗着血。

　　林文轩说他磕到脑袋了，也不知道她们娘俩这么躺了多久，他们回来的时候，梁生娣在地上，孩子在床上，已经没气了。

　　再过两天，就能有新粮了。

　　孩子却没了。

　　他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给他好好取个名字。

　　按习俗，没满周岁的孩子，都不能正常留坟头，也不能办白事，只能简单安葬。

　　村里人帮着一起打了一口很小的棺材，抬着上了山，挖了个坑埋了。

　　速度很快，从打棺材到下葬，一共也就花了一天的时间，因为明天就要正式收稻子了，生老病死都不能影响到收粮。

　　梁生娣没去看埋在哪里。

　　她只是继续呆呆的躺在床上，躺在她原本喂孩子的地方。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难过，却是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玉兰还小，也不被允许上山去看弟弟下葬。

　　大概是感受到了家里气氛的不对，她乖乖的坐在姆妈床边，眨着大眼睛，偶尔小声的喊声妈妈，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林文轩落葬了儿子，谢过兄弟们，跟章小女一起呆呆的看了一会儿那块已经平了地，抹了把脸就拉着她要回去了。

　　章小女嘴里还在念叨着，“我可怜的孙儿，你那该死的姆妈……”

　　“姆妈！”

　　就在章小女的耳边，大概是林文轩这辈子最大的一次嗓门，给她的魂都吓慢了一拍。

　　她愣愣的看着眼底全是血丝的儿子，看他努力的压下身上的火气，一字一句的对自己说，

　　“谁都不想孩子出事，尤其是生娣。”

　　“她自己额头上都那么大一块疤，您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