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玉忍不住又呛道:“什么傀儡夫妻趁着做戏打情骂俏?无耻!”
容濯仍在笑,但话中流露着怀念:“正因是傀儡,才只能借着做戏与心仪之人打情骂俏。”
他清越声音平静而哀伤,仿佛月色流淌在一个寂静的夜晚:“若成了傀儡,面对妻子时若不曾动心要假装动心,动心后更是得假装——
“既要假装着对她动心,也要假装着不曾动心。”
即便是相爱,也需藏着。
“哪怕彼此心知肚明对方对自己亦有情意,也不敢轻易互诉衷情。怕不慎被对方利用情意刺中要害,更怕自己的情意灼伤对方。”
兄长的话语平静,灼玉却无端感受到了旷古的哀伤。
仿佛亲身经历,切肤之痛。
她陷入漫长的怔忪。
他总这样神神叨叨的,明明是他强留她,却搞得好似他们是一对被迫分开的苦命鸳鸯。
灼玉背过身去:“什么傀儡夫妻,与你我有关么?”
容濯只把她揽入怀里,搂得严丝合缝,不留间隙。
“灼灼。”
他又这样唤她了。
这一称谓让灼玉既陌生又熟悉,仿佛灼灼不是她但也是她。她抵触地推了推他:“你这又是想干什么?”
容濯抱紧她:“没什么。只是忽而对你想说一句话。”
他是会放饵的,灼玉仿佛被鱼钩勾住。既生出即将落入敌口的不安,又不由得好奇:“……是什么话?”
容濯低声笑了笑。
“罢了。你现在可能不会想听,也不需要这些话。”
他们已不是身处困境之中,因看不清对方情意而不得不掩藏爱意的傀儡太子和细作,她如今也已不再想听一句他心悦于她。
就像她不再喜欢桂花。
灼玉心里越发痒,未得满足的好奇心挠得她辗转反侧。
“不吊我的胃口你会死么?”
容濯静静看她。
此时的她和前世很像,总会因他的含蓄而不悦,时常质问他:“殿下说一句喜欢我会掉层皮么?”
忽然间,他被前世的他操控了心神,在黑暗中更紧地搂着她,说出前世未能说出的话。
“灼灼,吾心悦于你已久。”
“……”
灼玉遽然怔住。
她的身子一寸寸僵硬,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被某个锐物击中。
既柔软又酸痛。
她竟还生出了流泪的冲动。
太奇怪了,太古怪了,太没有道理,柔软和酸涩短暂交错过后,羞恼后知后觉漫上。
灼玉猛地推开他,像带刺的刺猬道:“住口,你这个禽兽!”
早知道是这种荒唐的鬼话,她就不该生出好奇!
她从他怀中挣出来,用被子蒙住脑袋,也将兄长这份让她心觉荒唐又酸涩的情意阻隔在被子外。
-
几日后,一个雪后放晴的日子,王家郎君与友人郊外赏雪偶遇了寄住在符家的那位女郎。
王熠微喜:“女郎怎会在此?”
往常对他不冷不热的女郎主动走向他:“我是特来寻你的。”
二人来到一处亭子里,她径直问他:“你喜欢我?”
王熠十五六岁随父亲经商,颇有几分看人的本事,初见时就看出这位女郎本性骄矜,不过是因为有心事而变得拘谨。她越客套回避,他越觉得好奇她身上藏着什么故事、骄矜肆意之时会是何种模样。
男女之间那点风月之事,往往不就源自于一点好奇心么?
因而当她露出了荒诞不羁的一面,王熠内心自然喜悦。但他也并非会被情字弄昏头的无知少年郎。
这位女郎对他素来客套有加,突然反常实在可疑。
那一点好奇不足以让王熠舍弃理智,他彬彬有礼道:“在下是对女郎有好感,但发乎情止乎礼,女郎也知道王家与高家即将定亲,今日为何突然揭穿在下的心意?”
虚伪,钱灵内心轻嗤。
她径直说:“我不喜欢高家女,又觉得你不错。”
这也太过直接了。
王熠一时有些招架不住,随后生出了戒备:“女郎想利用我,离间高、王两家联姻?”
钱灵目光闪躲:“不是想利用你,只是不想你和别人联姻。”
“女郎此举当真是出于私情,而不是受符家指使?”
王熠朝她走过来,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和忌惮,钱灵第一次直面这样的狠厉,即便她是公主之女,若是他杀了她再和官府联合栽赃给别人,恐怕也查不出什么,这就是地方豪强的可怕之处,她不免紧张地攥紧手。
钱灵噎了噎,发出的声音几乎不像自己的:“不是符家,是……是那位铁官的夫人找上我,她想利用我破坏高王两家的联姻。”
在王熠追问之下,她一股脑抖了出来:“他们说在来时路上遇了劫匪,万县令曾说是豪强在警告,让他们别声张,以免得罪了哪一家。
“但他们不知怎的怀疑是王家,那傅夫人气不过,想给你弄些不愉悦。她找上我,因我曾被高家女奚落过,便答应她试一试。”
“拢共就说了这些,没别的,你别把我卖了啊。”
……
回程马车上,王熠里回想那位钱女郎的话,目光逐渐阴沉。
若非那女郎胆小出卖了傅夫人,他恐怕还不知道铁官遇匪之事,更不知王家已被怀疑。
此前万县令曾暗示东平陵几大家族,称齐王不希望他们为难铁官,王家又怎么会跟齐王对着干?
会是哪家做的?
万县令又为何压下消息,难不成是高家所为,要栽赃王家?
王熠担心是傅夫人在离间,轻易不愿怀疑高家。
他召来两个暗卫:“你去查查铁官遇匪的事。你去跟踪那位女郎,留意她见了谁,说了什么。”
-
“嘶……”
午后,灼玉在小院里修剪花枝,冷不丁被刺了下手。
她莫名不安,想寻钱灵问问,把人约在一处茶肆。
钱灵面露愧色,不敢看她:“对不起,我架不住他威胁,把你与我说的计划都告诉他了。我实在是不行,你还是另觅高人吧!”
灼玉闻言一惊,拉住她询问,但钱灵挣脱了她:“我问过了,你们遇匪的事与王家无关,许是别家做的。总之别再找我!”
她说罢傲然地甩袖离去。
“不中用的娇女郎!”
灼玉在雅间里生了好一会的气,闷闷不乐地离去。
守在小院的侍婢见她带气归来,不由多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入夜容濯回来了,灼玉迎了上去,嗔道:“这么晚才回来,莫非是忘了家里还有个妻子?”
“有事耽误了。”
容濯当着侍婢的面急匆匆牵她入了房中,“今日万县令与我说,王家在查我们夫妇俩遇匪的事。”
灼玉愕然,随后稍压声道:“是我做的。我怀疑是王家派人找的劫匪,寻来钱女郎想联合她破坏高、王联姻,哪知她经不起吓,把我招了出来……这怎么办啊!”
容濯半晌不语豫,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无知妇人!”
“你才无知!你还懦弱!要不是你把我怎么会被劫匪掳走,我只是气不过,想解解气嘛……”灼玉指着他鼻子骂,骂着骂着又想起一事,“但那钱女郎都说了不是王家,难不成是高家?不然万县令怎么会特地叮嘱我们别往外传呢?他们定是不服王家后来者居上,威胁了高家地位,想栽赃给王家,一定是这样的!”
她声音不觉拔高,容濯忙捂住她的嘴:“就算是高家我们也惹不起,你忘了万县令叮嘱我们,只要安分守己即可平安回去。”
夫妇对视一眼不再说话,窗外静候的影子亦很快离开了。
-
“王家在查劫匪?”
听完侍婢的通传,万县令颇头疼地“哎”了一声。
此前他怕那傅大人给他添乱,哄着小夫妻守口如瓶,没想到还是走漏了消息,还引得王家去查!
他忙去告知高家。
高家家主高逾听了亦皱眉:“原先我以为是王家嚣张派人行刺铁官,但王家既会去查,想必不是他们,那么又会会是谁?”
难不成是有别的人想栽赃高家,或者离间高、王两家?
王家家主在病中,家中如今是长子做主,高逾思来想去决定约见王熠,寒暄一番后,他聊起傅大人夫妇遇匪之事并解释。
“长安许是有变动,日前临淄太子通过万县令多次暗示,知会各家别在此时为难朝廷的铁官,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高家怎会对铁官动手,使得齐国利益受损?吾之所以压下消息不告知贤侄,是担心贤侄自乱阵脚,中了别人的离间计!”
姜还是老的辣,只一番陈明利弊,王熠被说动了。
他答应了女郎不会把她的话说出来让她得罪朝廷的铁官,便只问道:“倘若是那傅大人想对付高、王两家,叔父认为当如何应对?”
高逾道:“那文弱书生不敢大动干戈,只会离间。只需稳住阵脚,让他抓不到错处即可。”
“正是此理。”
王熠深以为然。
话说到此处,高逾想起了万县令传来的话中所提到那位钱女郎,趁机问:“听闻贤侄与寄住符家的一位女郎颇热络,我知你与吾女是为了家族才联姻,但夫妻除去是夫妻亦是同僚,到底与露水情缘不同。望尔莫被一时乱花迷了眼。”
高高在上、宛若恩赐的口吻让王熠心里泛起些许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