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是要用对赵国的态度作为对皇子濯的第一重考验。
这属实有些难为人了。
外界都知皇子濯与赵王一家相处和睦,若狠心严惩赵国,不仅过不去心里这关,也会落得个无情无义的恶名,可若是偏袒就是徇私。
天子遣退众臣,单独传容濯入殿,让其看了越氏供词:“若你身处太子之位,应当如何处置赵国?”
容濯沉默思量。
天子打量着他,并未从他面上看到任何因这句“皇太子”而生的情绪,希冀、疑惑、不安,都没有。
喜怒不形于色,倒是不错。
容濯思忖片刻,道:“臣认为应小施惩戒,但不宜大动干戈。理由有三,其一,赵王忠心耿耿,当年换子时正为平乱奔走,并不知情。其二,张王后误以为是陛下之意而不敢声张,真假虽有待考证,但源于忠君。
“其三,臣亦有私心。”
天子冷笑:“恐怕其三才是最紧要的依据。但若如此,诸国将认为朕偏袒赵国,更易让赵国有恃无恐。”
容濯不偏不倚道:“历代赵王皆忠心耿耿,此源于祖训,更源于赵国本非宗室诸侯,唯有忠于朝廷一条路。对赵国的偏袒只会是进一步绑定赵国与朝廷的绳结,而非隐患。”
天子不置可否,宣室殿中陷入凝肃寂静。半晌,意味深长道:“你倒是深暗利弊权衡、周全之道。”
容濯道:“臣才疏学浅。”
天子打断他虚伪的自谦:“行了行了,什么陛下臣的,今真相大白,你理应唤朕一声父皇。”
容濯略微抬起头。
天子沉沉的目光中似乎颤动着细碎的情绪,容濯不知该称之为动容、希冀,还是欣赏。
甚至可能是装出的动容。
当初得知身世时,他或许期待过在生父生母眼中看到这样希冀的情绪,但如今这种期待在认清皇室利弊权衡的本色过后,已然很淡了。
他俯身叩拜,适度装出几分动容:“儿臣叩见父皇。”
殿外刮起飓风,风吹散了黎明前的蒙昧,将曦光送至天地间。
元庆十六年春,天子亲审换子案,宗正寺卿钟远等涉事者处斩刑,家眷处流刑或贬为罪奴。殷夫人和三皇子贬为庶人,终生拘禁。皇后虽被蒙在鼓里,但有失察之过,罚禁足半年,卸去治理后宫之权,暂交田夫人。赵国王后受奸人欺骗但始于忠君,不予重责,禁足赵宫一年。念殷大将军与赵王不知情且忠于朝廷,不予追责。
至于两位真假皇子,天子念二子无辜,下令二子各归原位。
皇太子之位还悬而未决。
但换子这一桩隐患已除,长安的诸事也暂且尘埃落定,容濯请命出长安接应张王后与王妹。
两方人马很快碰了头。
容濯匆匆下马,郑重对张王后叩首:“此次孩儿擅作主张,连累了君父君母,望君母责罚!”
面对在赵国的亲人之时,他才生出了真切的情绪。
张王后连忙扶起他:“殿下不可如此!有三皇子和薛党背后之人虎视眈眈,您今日此举是在杜绝后患,何尝不是让臣妇与赵国彻底安心!眼下这些都过去了,要紧的是先把阿蓁他们从贼窝救出!”随后她急急将前后经过说来:“我与阿铎虽把所有兵马都留给了阿玥和阿蓁,哪知他们在后头竟遇了贼匪,那帮悍匪连官兵都敢袭击!今日消息才传回,阿铎才带兵赶回去救人”
她话未说完,容濯已像一阵风似地执配剑匆忙上马。
第22章
决定设法逃走后,灼玉每日都会跟送饭的小喽啰及其余被绑来的人闲谈,过后与容顷将这些零碎的话整合,推断山寨在山里的位置。
这日,她躲在角落里假装附耳跟容顷说体己话,趁机交换的信息。
武由忽说:“小人曾擅绘地图,愿为二位添砖加瓦。”
容顷欣然,忙要应下。灼玉牵了牵他衣摆,调笑道:“我们小夫妻在说体己话呢,你掺和个什么?”
她做戏的功夫很到位,即便二人不曾有太亲近的举止,武由也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半信半疑。
他再三表忠心,甚至把自己在长安的家人姓甚名谁都说了。
灼玉这才答应让他入伙。
这武由的确有些本事,有了他对地形的敏锐、灼玉的三寸不烂之舌,容顷的学识,很快他们三人先后得到了两版粗略的山寨地形图。
之所以说是两版,还是因为灼玉还是不放心武由。暗暗让容顷也做了一版,私下一合,武由的更详细,但大致方向和容顷推断的一样。
有了地图,但还远远不够。
他们只有三护卫,她和容顷都不会武,武由又生着病。
硬逃不理智。
得对山匪的内部下手。
灼玉观察三个领头的,发觉灰衣汉子和女贼有些不合,心里逐渐有了个主意。这夜夜深人静时,旁人陷入安睡,她倚窗幽怨望月。
女郎散着青丝,在窗下立着,纤柔孤寂,但她眉眼妩媚,同时混杂了孤寂与诡丽,仿佛被拘禁在人间的花妖,有着诱人怜惜的野性与美丽。
按时来瞄上一眼的灰衣汉子看得两眼都直了,被她这优柔的模样迷住,心里痒痒,忍不住上前,故意板着脸道:“想逃?老实点!”
灼玉似被他吓到了,猛地抖了抖,飞速地低头:“不敢,我……我只是心里不大舒坦,想透一透气。”
女郎柔弱无助,更让人怜爱了,灰衣汉子越是心痒。
大哥下令不让他们夺人之妻,但要是这女人自愿的呢?这个念头让他心潮澎湃,与她聊了几句,假意不计前嫌:“妹子放心,我们也算认识了,往后有什么事就跟大哥说啊。”
她的美目果然一亮。
“真的?”
汉子冷嗤,这女人果真想利用他,但他也可以利用她的利用,过后同大哥说是她先投靠的他。
他道:“那还能有假?”
灼玉犹豫了稍许,同他说起对丈夫的担忧:“是我夫君,他的咳疾又犯了,我担心他。”
汉子有印象,她那男人这两日的确不时咳两声,哼!要是咳死了才好呢,心里这样想着,他转头好声好气地问她:“可要哥帮你弄些药?”
灼玉受宠若惊地应了。
大哥有令,不得对这几人下手,灰衣汉子自不敢在药里动手脚,只想蛊惑她,他二话不说抓了寨子里的郎中,给她弄来治咳疾的药并煎好,装在水囊里送到灼玉手中。
灼玉接了水囊,动容得声音和目光都在发颤:“多谢大哥……”
温软动容的一声大哥,听得汉子耳朵都要化成了水。
即便她是虚情假意,但只要她主动示好,届时大哥定会相信。过后还能借三妹的手把她男人弄死!
他心潮澎湃,又聊了几句,美滋滋地离开:“大妹子放心吧!有哥在,不会让你男人有事!”
灼玉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开。
角落里,沉睡的容顷睁开眼,低声问:“你拿药做什么?”
灼玉看着窗口的方向,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待会你就知道了。”
她怕容顷担忧,豪爽地拍了拍他肩头:“等着我带你出去吧!”
容顷不明白她究竟想干什么,但忽然明白了另一件事。
为何容濯未与她一道长大,却对这个半路出现的妹妹如此宠溺。
因为,她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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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大亮,灰衣壮汉还沉浸在美梦中就被人唤醒,大哥派人把他叫了过去,水囊甩在他面前:“盯着别人妻子不是什么光彩事。”
灰衣汉子辩驳:“是那女的求我,我看小两口可怜,记着大哥说过不能让他们有事,这才给她送药!”
大哥冷笑,把水囊里的汤药喂了那鸡,野鸡当场毙命。
灰衣汉子愕然:“这……这怎么可能!是那娘们骗了我?不对,我们的人搜过,她身上没有毒药啊。”
他得出结论:“寨里有内鬼,有人要陷害我啊大哥!”
大哥不理会他:“我说过那两人有大用,不能动,来个人,把二当家给我押下去,先关他两天。”
灰衣汉子不敢当面反抗,任由他们押走,心里却很不服气。
当夜,他串通了自己的人,偷偷溜了出来,见灼玉还在窗口等着,他又气又疑,冷着脸上前质问:“妹子,我给你的水囊呢?”
灼玉无措道:“昨晚被人拿走了,那个人还不让我吱声。”
汉子再三追问,她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拿了水囊,打算等夫君醒来给他喂药,那女壮士就来了,问我水囊是哪来的,我怕连累大哥没敢说,说是我自己带来的,可她非说看见你给了我,径直夺了它去。”
“好哇,果然是她!”
汉子恨道:“我说她这几日怎么老在这附近晃悠,不是在想男人,是琢磨着怎么陷害我呢!”
灼玉惶然:“可是我听说那女壮士奉大当家之命看守我们,我夫君若是出了事,她不也会被怀疑么?”
汉子本还是怀疑灼玉,但看她一副天真模样,哪像是会联合三妹对付他的样子?道:“妹子太天真了,你是不知道,她拿走药后往里头加了剧毒!把它交给大哥诬赖我!”
灼玉大惊:“难怪……难怪那日我夫君咳嗽的时候,那女壮士与我说笑,说我要是去跟二当家的求个情,他说不准会看在美色的份上给我弄药,我就试了试……可我没想过要害你呀!发觉大哥是好人,更加不会害了。”
她坦诚了曾想利用他,灰衣汉子对她的怀疑反而没了。
灼玉不住地自责,一口一句好大哥,又担忧道:“那女人一直惦记我夫君,会不会趁大哥你不在,把他偷走再栽赃再进一步你啊……”
经她点拨,汉子心生一计。
“说不准,那女人坏得很!”他唬了灼玉一句,低声同她道:“不过妹子倒是提醒了我,我先把你男人弄出去藏起来,她不是想睡你男人么?我被关了起来,大当家定会怀疑她,到时会来问妹子你,你再说几句谎,顺道说出她暗示你问我讨药的事。”
她是外来人,大哥反而会信。
大哥再信任三妹,也少不得会怀疑是三妹馋男人,先把她关起来。他再趁机反了大哥,还能少个阻碍。
灼玉连连点头,俨然拿他当主心骨:“我听你的。”
但她不大放心:“你会不会私下对我夫君不利,还有,我留在这里她会不会寻我跟我朋友的麻烦?我夫君要是死了……我、我也不活了。”
汉子原本的确想趁机杀人,可她这样一说,他改了主意。
强夺来的不如哄到手的知心。
他改了主意:“我会安排几个弟兄守在这里,保护你们。你男人我也会护好,事成后还给你!”
得了应允汉子,灼玉这才稍放心,回到容顷身边。
容顷总算明白她这几日究竟在忙活什么,他自诩读书万卷,精通书上的谋略之道,却是纸上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