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时辰，谢欢颜觉得自己胳膊都被压麻了。

　　沈牧之道：“你把他放下，不要紧。他两天两夜没怎么睡，现在醒不过来。”

　　谢欢颜被“两天两夜”震惊到了，无法想象这个可怜的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

　　“行，我试试。”她道，“放下我去给他熬点粥。”

　　她小心翼翼地把沈铎放下，然后把被子一角塞到他怀中让他抱着，又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轻轻出去。

　　沈牧之也跟着出来替她烧火。

　　“虽然这是你的家事，”谢欢颜道，“可是看着沈铎，我还是想说，你这样对他不行。他现在正难过的时候，你要对他温柔些。”

　　沈牧之木然地点点头。

　　温柔？他从未体会过这个词，自然也不懂如何对别人温柔。

　　谢欢颜忽然又道：“这问题有点冒昧，但是我还是想问，沈牧之，你今年多大？”

　　沈牧之：“…十九。”

　　谢欢颜想，她果然没记错。

　　但是实际上，沈牧之这张脸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而已。

　　十九岁，儿子五岁，那他岂不是十四岁就…真是个色胚！

　　她十分怀疑，上次他把她从窗上拉下来，还伸手摸她的…他肯定是故意的！

　　谢欢颜用勺子刮着锅边，幻想着是在刮沈牧之的肉，哼！

　　她撒谎离开家，也不敢太晚不回去，熬好了粥之后嘱咐沈牧之，等沈铎醒了喂他，然后自己拿着针线去找荷花。

　　每次都拿荷花当挡箭牌，她好歹也去转转。

　　荷花见了她来十分高兴，含羞带怯地偷偷告诉谢欢颜，家里正在给她议亲。

　　谢欢颜笑眯眯地道：“看你这样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喜欢的人，对不对？”

　　荷花是个地道的村里姑娘，身材壮实，脸蛋红扑扑的，但是一看就是能下地，又能操持家务，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的那种。

　　她性格淳朴善良，容易满足，没什么心眼，不像村里有些掐尖要强的姑娘，会嫉妒谢欢颜受宠，嫉妒她有个受人尊重的母亲，嫉妒她总有漂亮衣服…所以谢欢颜爱和荷花在一起。

　　只是前世她用假死的方式离开，荷花一定没少为她流眼泪，想起这些，谢欢颜就觉得很内疚，所以这一世，要加倍对荷花好。

　　“嗯。”荷花羞红了脸，点点头道，“是我表姨家那个表哥，在城里做茶博士那个。”

　　这和前世完全一样，所以谢欢颜没觉得意外。

　　荷花这个表哥，为人诚实，难得的是还很机灵，平时能得不少赏银，对荷花也是情深一片。

　　后来他们的婚事起了些波折，也是因为他的坚持不放弃，所以两人才终成眷属。

　　如果不是被沈牧之闹的，谢欢颜早就该想起这些事情来。

　　“那敢情好。”她笑着道，“日后一定夫唱妇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回头我让我娘给你画几个好看的花样子绣嫁妆，等你出门的时候，我送你多多的饽饽！”

　　这里的风俗是，女孩出嫁，亲朋好友视关系远近，送用白面蒸出来的一种大饽饽，陪送到婆家。

　　如果陪送的饽饽多，则会被婆家重视。

　　毕竟白面很珍贵，寻常人并不舍得吃。

　　虽然谢欢颜家境尚可，但是平时吃的也是一半细粮一半粗粮；贫苦人家，可能就过年的时候舍得用白面包一顿饺子。

　　“我不要。花样子我高兴，饽饽就留给劲宝吃。”荷花道，“你家里日子是好过些，可那都是你爹和哥哥们用命换来的。”

　　“我自己赚钱给你做。”谢欢颜笑着道。

　　“你还是赚钱给你自己攒嫁妆吧。你的亲事怎么样了？我听说你祖母去闹过了？你可得小心点，别让她拿捏你。”

　　“嗯。”谢欢颜点头，眼中极快地闪过凌厉的光芒。

　　唐氏要是不作妖，那就不是她了。

　　但是谢欢颜有前世的记忆，对她并不很发愁。她现在想起的是前世坏她名声的那些罪魁祸首，唐氏这种跳梁小丑，最多就是跟在后面骂骂咧咧罢了。

　　说到底，唐氏还得顾及，说出去怎么都很难撇清关系，所以自己名声坏了，也会影响她在乎的那些孙子孙女，所以不会下狠手。

　　但是别人就难说了。

　　没关系，重活一世，她有的是时间和那些人慢慢斗，把他们欠她的，都连本带利讨回来。

　　很快就到了中午，谢欢颜从荷花家离开。

　　回家吃过饭，她让欧阳氏和张氏去休息，自己带着劲宝在院里的大树下踢毽子，姑侄两人的笑声回荡在小院中。

　　可是很快，不和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那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哭声有些耳熟，谢欢颜不由暂停下来，拉着劲宝去开了门。

　　然后她就看到沈牧之抱着受伤的沈铎在走动，哭声正是后者发出来的。

　　谢欢颜见状急得跺脚道：“你别动他啊！他的伤口不能这样活动的！”

　　“娘，娘…”沈铎见了她，哭得声音更大，伸手要她抱，那么重的伤口都不顾。

　　他异常响亮惨烈的哭声，已经惊动了左邻右舍，很多人探出头来看怎么回事，然后就看到沈铎对着谢欢颜撕心裂肺地喊着“娘”。

　　沈牧之来了这么久，村里人大都已经认识他；但是对他怀里的孩子还十分陌生，眼神中都有探究之色。

　　欧阳氏也出来了，一边走一边道：“谁家的孩子，怎么哭得这么可怜？是不是病了？”

　　张氏道：“还是谁家孩子饿了，我看看有没有能吃的。”

　　谢欢颜服了家里这俩心软的女人。

　　现在问题是，沈铎不缺药也不缺食物，他缺一个娘，她们家真没有！

　　等欧阳氏听沈牧之说，沈铎是失去了娘亲伤心过度，才心神恍惚，不由同情地道：“娇娇，这孩子哭成这样多可怜，没娘的孩子，这是想娘想得魔怔了。他错把你当成娘，你就抱抱他吧。”

　　谢欢颜早就想去了，但是碍于这么多人在，没法上前。

　　现在听了母亲的话，三步并两步上前接过沈铎。

　　沈铎趴在她脖子上，哭得已然没什么力气，奄奄一息，却紧紧抓住她不松手：“娘，娘，别丢下阿铎。”

第16章 认定这个娘

　　谢欢颜感受着他小小温热身体的颤动，心里似乎有某处也跟着松动了，眼眶微热。

　　前世，她原本也应该做母亲的。

　　她怀孕之后，宋嘉木表现得欣喜若狂，她也十分高兴，毕竟这是两人爱情的结晶。

　　虽然她是被家里人宠在手心长大的，但是也不完全是傻白甜，所以怀孕之后，她对入口的东西十分小心，让贴身丫鬟碧微一定谨慎对待。

　　碧微也尽职尽责，所有入口的东西都亲自盯着，从采购到后厨再到送到她口中，碧微事事尽心。

　　可是谁也没想到，问题会出在昌平候夫人送来的那些补品之中。

　　谢欢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侯夫人这个准祖母，会做出戕害自己亲孙子的事情。

　　最可悲的是，直到小产，谢欢颜都不知道为什么，伤心又内疚，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腹中孩儿。

　　那时候，侯夫人还假惺惺地安慰她，说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生。但是事实上，小产这次，侯夫人已经买通了稳婆，彻底断了谢欢颜的生育之路。

　　所以之后的时间里，她再也没有怀孕过。

　　这些事情，还是等谢家出事之后，侯夫人和她说的。

　　侯夫人说，她根本就看不起谢欢颜的出身，即使谢常胜已经官居一品，也不过是个泥腿子，不配给昌平侯提鞋。

　　这些人，一边享受着她带来的好处，一边肆无忌惮地贬低着她的出身，可谓当了窑姐儿还得给自己立牌坊。

　　想起前世种种，谢欢颜恨得咬牙切齿；那个无辜的没有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远离她而去的孩子，也成为了她心中不敢提及的痛。

　　上一世，她为人所害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这一世，她却是从未想过嫁人生子这条路，自然也没有想过要做娘亲。

　　可是沈铎的这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娘”，让她不由想起前世那条无缘的小生命。

　　在他被夺走性命的时候，是不是也一遍遍地在腹中呼喊着“娘”？

　　只可惜，是她太傻，是她没有保护好孩子。

　　谢欢颜泪盈于睫，不想让别人看到，便哽咽着对沈牧之道：“我先把阿铎抱回家，回头哄好了再给你送回去。这么多人看着，你先回去吧。”

　　沈牧之看着她红红的眼眶，沉闷地点点头，转身回去了，没有多看阿铎一眼。

　　谢欢颜：“…”

　　这是什么渣爹啊！把孩子给了别人就不管不顾不回头了。

　　“走，阿铎，”她把阿铎的脸按在自己肩头，不让他看到众人看热闹的脸，已经自动代入了角色，“娘带你回家。”

　　如果她的孩子现在在某一个地方，希望也有人对他温柔以待。

　　谢欢颜带着阿铎坐在椅子里，劲宝围着她转，好奇地打量着阿铎，嘟囔道：“小姑姑，他这么大了还要人抱。我都不要人抱…”

　　言辞之中，带着几分吃醋。

　　谢欢颜哭笑不得，道：“阿铎生病了才要小姑姑抱的。”

　　劲宝“哦”了一声，随即又道：“可是他叫小姑姑是‘娘’；他好傻呀，连自己的娘都能认错。”

　　阿铎忽然抬起头来，脸色很凶狠，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紧紧搂着谢欢颜的脖子：“这就是我娘！”

　　谢欢颜叹了口气，正要打发劲宝，就见张氏端着点心进来，对他道：“劲宝，阿铎是客人。你帮娘招呼客人好不好？”

　　劲宝立刻拿出小主人的派头，接过点心送过来。

　　欧阳氏也进来，道：“我刚把门口的那些人打发走了。生活在乡间，就是这些传话的人太多。”

　　想来她应该是和众人解释谢欢颜和沈牧之的渊源，以及这个孩子和谢欢颜无关。

　　其实仔细一想就知道，谢欢颜今年才多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但是就像欧阳氏说的，乡下人爱传话，三人成虎，不解释清楚，谁知道以后会传成什么样子。

　　阿铎紧紧抓住谢欢颜的衣襟，就是点心都不能让他分散丝毫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