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折了一个,可这能怨谁?怨他们四叔四婶叫她们上学,叫她们懂道理?咱不能这样呀!人家真就是把自己这三个当他们自己的了。
路是孩子自己选的,走到哪都是该得的。
要怪就怪这世道呀!
她就说:“别埋怨你叔婶!当年要不是人家,你俩姐姐早被卖了,也不知道这世道会咋?便是被找回来,没你四叔四婶,咱也不一定能都逃出来。
当年你记事了,那么些人家把孩子扔路上了,可咱家的孩子都活着带出来了。再后来,教养你们仨。元呀,不能听人挑拨瞎说!你叔婶是救了咱三回,人不能昧良心。”
“嗳!我都记着呢。”
直到这个时候了,金元才敢起身,将柜子里属于俩姐姐的东西拿出来:“这是我大姐的……这是我二姐的……”
那一件件穿过的衣裳,都是七八成新的。穿小了,就另外给置办了。所以,留下的东西都挺好的!
她抱着孩子的衣裳哭呀,下辈子投个好时候,可别来遭罪了。
金元递了‘烈士家属’的门派递给娘:“您看,这个……挂吗?”
“挂!得挂!挂着……”得叫人知道,桃儿来过这世上一遭,没白来!她活的短,可比那有些活的长的值当!
她没了,有人敬她,有人念她,比那活的人憎狗恨的不知道要强多少。
金元应着,王菊花才问:“金大文呢?出来了?”
说了一半这个事!
“出来了!一个多月前儿吧。”金元低着头:“他是阴差阳错,没当成地主。找来过,被我呲回去了。后来我四婶不知道跟他说了啥,利索的跑了,再没找来过。
他之前找的那个老婆,跟冯家那老大厮混那个。冯刚被枪毙了,那女人怕了。金大文一出来,她就找去了。不知道是咋说的,两人又一块过了,领了结婚证了。
他这种的放出来也得接受监督,重活啥的都得归他干!现在都是互帮互助的生产小组,那谁能惯着他?且当驴使唤呢。上回二叔来城里,听他说大冬天的出粪呢,一天多少任务,干不完夜里继续干。就那好吃懒做大半辈子的人,后半生且熬着吧!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等,磋磨他,他也受着。”
王菊花恨的呀,恨的毒毒的!
“你放心,娘不闹!”我大妮还在前线打仗呢,我不能给你们丢人呀!
“我婶儿给了个方子,说是找老大夫求的,咱试试,不花啥钱。腿看好了,等我大姐回来,你也能照看照看我大姐……要是不给你瞧腿,我大姐回来不能饶了我。”
去!去看呢!该吃药吃药,我得等我家大妮活着回来。
各家各户要核对关系,有些情况需要向老家那边求证。
于是,一大家子又聚在了一起。
金守财看着一屋子儿孙,轻轻的叹了一声。
老大废了,好在孙子成才了。
老二本本分分,而今在他们村那也是能干人,又是啥积极分子。老二家媳妇还是掐尖要强,不是个好的!好在两个孩子招工,去水泥厂当工人去了。
老家添了个妮子,长的不甚讨喜,见了人就躲在他爹妈怀里,都不敢露头。老家两口子却宝贝的跟啥似得,护孩子像是护食的母鸡,好像谁能把他家的孩子夺了去。
最没想到的是老四家两口子,早早的就跟了工党,两口子都是。看村里这些村长啥的这个意思,这两口子官不小,还是功臣。
带来这三个孩子,那就是不一样嘛。
见人就怕的金枝也不怕人了,长的怪白净灵性的。
二妮子却像个假小子似得,那眉眼瞧着就野,上窜下跳没有她不敢的。
最讨人喜欢还是小孙子,真真是长到人心坎上的惹人疼,但就是一点,不亲人!想说跟孩子亲香亲香,那不成!叫不到跟前。
而今再看老四两口子,坐在这屋里,他竟然是不敢多发一言了。
要不是这次需要对社会关系,家庭背景做调查登记,他大概也就见不到他这闺女了。这都多少年了,孩子都三个了,就是不登家门。
这女婿田贵当年穷的呀,听说工党进城的时候,铁路上帮忙运兵,他是投工了!而今在铁路上也是个小头头,瞧着也是人五人六的。
连五丫都在铁路上卖吃的呢!就是推个车,站在站台上,有人买的话就卖,都是单位上的,没人买也不损失啥。
两口子从村里搬到铁路上给分的房子里了,平房还是平房,说是通电了。
金秋打仗没回来,金桃没了。
当年那么两个妮子出息了,这老婆子自打听说了,夜夜做噩梦。心里有鬼,愧对了人,她害怕了。
而今天天神神道道的,还不敢叫人知道,怕有人报告给工作组,说她搞封建迷信。
她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她重男轻女,卖孙女,磋磨儿媳妇的事现在在村里是典型。妇女主任整天上门,一开会就叫她站到前面,接受批评。这半年,这老太婆的头就没抬起来过。而今是见了谁都怕。
种地是互帮互助了,可像是自己和老婆子,属于要改造的对象,谁帮自己?真就是儿子儿媳当官,爹娘遭难。
几次想叫老四发话,但走到巷子口就退回来了。老四媳妇着实厉害了些,以前就厉害,现在更厉害了,哪里敢?
他叹了一声,这才张口:“好容易聚到一块,我说几句话。我跟你娘呢,也怕是活不长了……”
他的话没完,老二媳妇就往出走:“你们长寿着呢!只顾自己的人,都活的长!”说着就喊金二武:“回吧!不早了,哪有那闲工夫在这里耽搁。”
当官的又不让占便宜,公婆一开口就知道准没好事,留着干啥!
二房麻利的走人了!
紧跟着老两口子就起身:“别胡思乱想!”赵红云小声的怼了一句:“这话可不敢说了!以前活的挺好的,而今却好好的说活不长了,这是啥意思?”
桐桐低头浅笑,看!换了个环境,最老实的也知道反击了!谁再想拿捏赵红云试试,看她咬不咬人。
老太太瞪起了眼睛,赵红云直接站住脚:“想咋?压在妇女头上的三座大山得推翻,你自己就是该被推翻的大山,自己还不觉得!瞪眼想干啥?”
老太太:“……”
赵红云头一扭,趾高气昂的出去了,胸口这口气可算是畅快了。
金三全抱着孩子紧跟在后面,啥话都没给爹妈留。
五丫怎么来的还是怎么走的,不管老太太咋看她,她都不太抬眼,好像就是看老太太还能活几天的,顺道办个事,事一完,丈夫孩子一带,走人了。
出去还喊:“四嫂,我先回城了!我们明儿还要上班。”
“嗳!先走吧。”
人真的走了,四爷和桐桐这才起身,带着孩子往出走。
金叶问说:“草滩还有没有野鸭?我记得我娘打过野鸭!”
有吧!应该是有的。
两人带着孩子,慢慢朝草滩而去。
草滩比当时繁华多了,好些当时的难民棚子,这会子都盖成了房子,成了新村子。当年那些逃难来的难民,在长安周边彻底的扎根了。
他们中八成的人都留了下来,这里在最难的时候接纳了他们,他们便以这里为家,在这里生息繁衍。他们的子孙后代,能说一口流利的豫言,也能说一口地道的秦话。走出去,也已经分不出谁是秦人,谁是豫人了!
三个孩子站在水边,他们用弹弓打着河面上的水鸟。
四爷和桐桐却站在了河边的码头,码头有一间房舍,门锁着呢。两人都没有靠近,也没有再过去,只凝视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冬日的风冷硬,河边冻起了冰茬,河中心的水依旧流淌。
远远的,是农民喊哨子的声音,他们在修河坝,热火朝天。在这样的寒冬里,叫人看见了希望,看见了来年春天,沿河两岸的一片盎然!
金叶喊着:“爹,娘,回吧!没啥看的!都是枯草。”
傻孩子,你懂什么?枯草才有看头呢。
不经历一番严寒,哪里能见明春的风光?
正如历经寒冬梅愈香,霜打秋叶红胜花:人如此!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亦是如此!
第899章 豪门风云(1)一更
“滴滴滴——滴滴滴——”
已然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突然跳出了不规整的曲线,正在守着的特护摁响了呼叫器:“大夫—— 大夫—— ”
在走廊上站着的女人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医护急匆匆的冲进了侄女的病房,她眼里重新燃起了希 望,快步跟了进去。
她看见了心电图的曲线越来越有规律,便急切的看向大夫:“怎么样?啊?怎么样?”
“心跳恢复,人还昏迷,能不能醒来还得观察看看。”
好!观察吧!观察吧。
女人走过去,攥住侄女的手:“平康!平康!”
躺着的女孩安安静静,无一丝反应。
女人的手放在侄女的额头上,绷带一层层,血迹还在。
她怜惜的抚摸着,外面进来一精干的女人:“太太,林公馆的电话,催您回去商议葬礼。”
女人站直了身子,擦了脸上的泪,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搓 了一把脸:“走吧!”
是!
人出去了,病床上的人手指微微动了动。
桐桐头疼欲裂,想睁眼却始终睁不开。脑子里只有一副画面,父亲开着车,哥哥坐在副驾驶上,
女孩陪母亲坐在后座。
哥哥正说在M国留学的趣事,父亲一边听一边打趣,母亲一手揽着女孩,一手点着歪着头说话的 男孩的额头……前面是十字路口,绿灯亮着,车不用停,直走就是了。
车行驶到十字路口,有重型卡车闯了红灯,撞了过来。
一家四口所乘坐的汽车,接连被撞。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摁在身下的情景,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桐桐知道,她成了这个女孩!
她如果没来,那么这一家四口该是都殒命了。
这会子,她整个人都在挣扎:醒来!得醒来!
身边有人给她用棉签润嘴唇,冰凉的感觉—刺激,她瞬间便睁开了眼。只这一下,光线便刺的她 合上眼睑,得缓—缓。
她看清了照顾她的人,是个五六十岁的女人,个子很小,很瘦,头发梳洗的齐齐整整,盘了一个 发髻。身上是—件白上衣,对襟的样式。
她脑子里闪过这个人,这是家里的女佣,自梳住家的女佣,在林家已经有四十多年了,从十几岁 就在林家了。
家里人称呼她为:“陈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