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能随心所以的去喜欢寒门出身的男子,哪怕要嫁过去,只要我妹妹决定了,她就不拦着。
而且,我没有成家,但是金大人住在我府里,我母亲心急,但并不埋怨这会惹来闲话。
我哥哥不思进取,只想平安度日,我娘说好,只要我嫂子没意见,那就是好的。也因为我娘,我嫂子嫁进来从未曾有过任何不自在。”
李修岸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暴起,这证明她很压抑,很愤怒。
桐桐看着她,“……李二姑娘,倚重的前提一定是爱重,爱重之间,‘爱’在前,‘重’在后!我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你面前耀武扬威,那是因为我生来便被父母爱着,他们用心养我,不奢求什么。
他们重视我,并不是因为我比其他兄弟姐妹更出息,而是因为我身上的担子重,他们心疼我,更多的来关注我的事。
我长成而今这般,成了朝中倚重的大臣,能堂堂正正的站立于人前,也才成了他们所依赖的人。如果说人才如树木,育树如育人,那么,在我看来,父母之爱便如阳光雨露一般,滋养着我不停着的奔着阳光生长。反之,它便只能长成阴暗角落里的苔藓,绿油油一片,看似生机活力,可其实呢?扎不了根,便如浮萍,轻而易举就能摧毁。”
李修岸猛地抬起头来,“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能赢你,不是你比我差,而是你的父母比我的父母差!从你我出生起,你便注定了如今的命运。可无奈了,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李修岸大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便下来了,“你在攻心?”
桐桐摇头,“罢了,你这般戒备,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只是看着你,想到了齐渭。都是璞玉一般的材质……没遇到好父母罢了。一时有感而发,你莫要介意吧!死罪很快会判下来,刑场我还是会去的!但必是要砍的人多了,难免照顾不到你!
那我……现在就跟你道个别。下辈子投胎的时候长个眼睛,别选错了父母。你要是觉得我假惺惺呢,也无所谓。你就当我是来看笑话的!”
李修岸蹭的站起身来,“看我笑话?你又凭什么看我笑话?”
边上的女吏要上前,桐桐打了手势:别说话!好容易激的她开口了。
那边李修岸好似浑身都在抖:“……这世上,我最讨厌的两个字便是‘笑话’……”
桐桐不住的点头,“因为你母亲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个笑话!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事,其实谁不知道呢?只怕你连舅家也少回吧。嫁出去的女儿若是过的显贵,回娘家才有面子。你们呢?”
“那又如何?”李修岸甚至朝前走了半步,死死的盯着桐桐的眼睛,“所以,女人一生,都不该去依附男人。男人可用,不可信!我母亲一生的悲剧,自我父亲起!我自来就懂的,女人要过的好,就该视男人为草芥。而女人,只要不在意男人,就没有干不成事。”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欺压女人呢?难道你这般,就比男人更高尚?你母亲冲着婢女和庶女撒气,你也冲着你的庶出姐妹撒气。她们的悲剧,你们母女逃不了干系……”
“那又如何?人生在世上,多少东西都是牵强附会来的。所谓的规矩,不也是强者制定的吗?只要无能只能才用守规矩。强者可破除规矩,可利用规矩……自来,律法都是管束顺民的。
你林叔珩就是一个善于制定规则的人,你要任何人顺着你的规矩走。因为你强,因为别人斗不过你。在你的眼里,我是个没有家国之念的人。可要知道,这世上本就无国。不过是大的吃小的,慢慢的有了权力界限的划分而已。在这个权利界限里,主政者制定规则,巩固自己的统治,仅此而已。”
桐桐点头,“所以,你觉得这是一个强者的游戏。”
“你便是长着千里眼,你的手也未必够得着千里之外。阳光雨露再充足,也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迎着朝阳而走,身后必有阴影。你生在向阳地,向阳而生那是环境决定的!我生在阴暗处,背阳而长,那也是环境而决定的!二者无可比性。”
“可终是生在阳光中的多,生在阴暗处的少!”
“谁说的?是你们不将生在阴暗处的人看在眼里,他们才抱团的!当阳光下无法生存,不在阴暗处滋长,难道一心求死么?”
桐桐就笑了,她看身后的黄千蕊:“查!查那些被朝廷治罪的官员家眷,尤其是……在琼州的,跟洋人有牵扯,且做起了海贸生意的!给我细细的查一遍。”
黄千蕊转身走了,桐桐这才看向李修岸:“你说的对!阳光下无法生存,才在暗处滋长。在暗处,自然要抱团才能取暖。”
李修岸立马闭上嘴了,重新坐了回去:这个林叔珩难缠的紧!她知道撬不开自己的嘴,而李言默和李怜雪知道的并不详细,甚至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谁。于是,她来刺激自己,使得自己跟她辨理。目的就是从自己的话里找漏洞和线索。
自己一句话,她就确定了方向,此人确实是少有的心思诡诈的人。
父亲曾说过,这个世上人人都在说假话,可说假话的最高境界就是叫人总把说的假话当真话。
林叔珩就是这样的人,她之前的话太真诚了!真诚到那一瞬情绪被她左右了。
她闭上眼睛,就听林叔珩又说:“我不觉得一个要死的人……还需要算计什么,你说呢!”
“若是算计怎么活下去,或是能多活些时候呢?”
桐桐站住脚,“背后的人我能查出来,你可以闭嘴了。你说不说,意义都不大。”
“可我能帮你节省时间。”
“不着急,这种事……就像是你说的!只要还有太阳光照不见的地方,就一定有阴暗生物滋生,避免不了的。朝廷能做的就是修剪枝干,尽量叫太阳光照下去,不停的清理清理,防止他们蔓延……这是长久的事,需得持续去做,不在早几日晚几日……”
“早或是晚,当然重要!你要是早查出来了,像是张尧那样的人就还是朝廷的将领。怎么会没有意义?”
桐桐没言语,只看着她,一脸的不耐烦:“经不起检验的,留着何用?”
说完,直接就走。
“董明和陈凤……他们跟葡国人,跟荷国人,跟大不列颠人……都有往来!我可以提供给你他们的运货线路,制货窝点……但你需得保证……”
“我什么也不能保证。”桐桐看她,“你活不了了!我以为你跟我谈条件,会是争取你姐姐你妹妹不死,却原来不是呀!你们三个,你是主谋。不管朝廷怎么判,我以为到这个时候了,你会为她们争取一次呢!可惜,你没有!”
李修岸便笑了:“套我话的时候,你说一切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父母的错。而今,不用套我的话了,你便又来指责,想说我生来便是恶的,心中不存一丝善意与温情。”
她肆意的大笑起来,“林叔珩啊林叔珩,你莫要自以为是!我李修岸将话放在这里,你所忌讳的东西,它一定会蔓延的!利之所驱,不是你能阻拦的!你将我这样的人——杀不尽!”
桐桐回头认真的看她:“可像我这样的人,也会层出不穷。黑与白,善与恶的较量……从来没停止过,也永远不会停止!”
第261章 万里扶摇(160)三更
黄千蕊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牢门,问说:“还用审李修岸吗?”
“暂时别问她!越不理她,她越着急。下令,别叫人跟她说话。”
是!
鉴于这边是女牢,桐桐便不折腾了,先去见了六当家的。
进去之前,她叫人准备了酒菜:“我今儿的午饭在牢里用了。”
四菜一汤,两个酒杯。
桐桐给对方斟了酒,递过去,“你几次要置办席面,我一盖推辞了!今儿……我请你吧。”
六当家的上下打量桐桐,“我做了半辈子男人的生意,自问对男人够了解了。可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您是女子呢?”
“不是我扮的好,是你……自来以为女人要活着,不可依靠男人,又必须得依靠男人。”
六当家想了想,这话说的矛盾,但还真就是这样。心理是上吧,千万别把男人当回事!可行动上呢,哄着男人、靠着男人,以保证自己活下去,活的好。这个男人是谁没关系,谁给予的多,谁就是真丈夫。
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我手底下那些姑娘,一个个的最开始还存着痴念头,总想着找个良人,托付一生,哪怕无名无分,终归是个归宿。我是最恨这样的人了,打我也要给打醒的。我唱的最好的一出戏便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您要听一段么?”
说着,她便站起来来,哼哼啊啊的唱将起来,“……妾风尘数年……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
一行唱着,一行眼泪流着,好半晌好半晌,才又坐回来,“我本名叫什么早忘了,只知道父死母亡故,跟着祖母过活了几年,祖母唤我丫头……五岁那年,祖母也没了,我婶娘便将我送给了杂耍班子……后来,一点点长大,杂耍班主见我生的好,便要欺辱于我……那班主娘子越发的看我不顺眼,背着人将我带出去,将我卖给了妓馆。
后来,我遇一恩客。公子万千柔情,我们柔情蜜意恩爱过……我以为终身有托。受了多少打,耍了多少手段,才自赎自身……我不敢求他娶我,我也不要他养我。我就要一间屋子,我能自己过活。我会酿酒,自酿的果酒甚好!我会做菜,我做的南菜夸赞者众;我会调香,我还能做梳头娘子……我有很多办法养我自己个。
可他呢?他做了吏,为了攀爬,在家里招待他的上官的时候,装醉任由他的上官欺辱我!他就躺在边上,任我怎么叫他喊他……他都没动!可我知道,他醒着,他没醉……”
然后呢?
“然后,我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他那上司总来,我也总是好好的招待。他们对饮,我就作陪。灌醉了之后,撺掇他们去游湖,然后很不幸,他们双双坠湖,淹死了。”
桐桐点头:“干的好!办的漂亮。”
六当家的便笑了,“我也觉得办的漂亮,但是我杀人了!”
“朝廷找不到证据!你又是喝醉说的这个话,不能成为证据。”
六当家的更笑了,“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认不出您来了!因为您身上就是有一种江湖味儿。”
桐桐给她斟酒:“可是,为了那样一个渣子,你又何苦重操旧业呢?带着银子,换个地方,立个女户,找那没爹没娘的孩子抱养一个,安安生生的自己过日子,不好么?”
六当家的就笑,“我……这前半生,就没遇到过一个跟我说这话的人。钻了牛角尖,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桐桐点头,“你杀了那样的两个人,此罪不致死;朝廷不禁妓时,你做此业,也罪不至死。可我有几句话问你,你斟酌着答。”
好!您问。
“高利盘剥之下,有人将妻女抵债。这些女子入了你的门,可都是愿意的?”
六当家的笑了一声,“没打没骂,但总归是我用了办法,说动了她们。是否自愿,问问她们吧。没人开始是愿意的,可能不能说服她们,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动鞭子,不叫挨饿受冻,不惩处她们,能劝动……那是我的本事。因而,是否为强迫,我定不了。”
桐桐转着手里的酒杯:“你与痒辣子的恩怨,起于你抢了她的人。此事,你作何解释?除了抢了她的人,还抢了谁的人?这样的事干过多少?”
“唯——次,也吃够了教训,之后再没有过。”
“为何抢了人家?”
“投眼缘!那姑娘跟着他们是土匪,可我们好歹是良民。我们从贱业,但确实是良民身份。一个姑娘在土匪窝里,会比跟着我更坏吗?我会强迫她吗?她若不愿,放她便是了。
我知道伯爷跟金家的关系,在您眼里,痒辣子是好人,我是妓……可您忘了,之前她是匪,我并不是!您觉得我在抢人,可我觉得我分明是在救人。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我没想到她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土匪,而她也不知道,我并非只知道狠辣的强迫人的老鸨子。”
桐桐点头,又问说:“……那么,当年被金阁老清缴的土匪……”
“是土匪,也是土匪,是真的土匪!”她就道,“痒辣子实在是欺人太甚,骚扰的我都没法做生意了。道上的规矩,我若收拾不了她,我也不用混了!那怎么办?我能找谁?经常来光顾我们生意的,就有个占山为王的,人称山魁。山魁手底下好几百号人呢,他们经常伪装成镖行的人,押着皮毛。
会挖坏道路和河流,挡住做生意人的去路,趁着人家不备,在饭食里做手脚,把人迷晕了之后,财货带走六成,剩下的四成不带走,他们需得伪装杀人现场。
将人和货都扔到河里!水这个东西最好了,能将痕迹清理干净。就像是我将那挨千刀的扔到水里一样,最终也不过是意外而已。但这些人确实是谋财害命的。”
“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给我镇场子的那些……有七个就是当年那一拨人。他们本来是被留下看寨子的,可后来,山魁带人去灭痒辣子,却被官兵被剿灭了。他们便不敢在山上呆了!正好我要打听结果,就带着他们回来了……”
桐桐看了黄千蕊一眼,黄千蕊利索的去办去了。
只要有人证,那就是说,金镇北当年的事能说清了。他剿匪没剿错,只是被另一拨匪头子给戏耍了而已。
他有过失,但没有罪!
桐桐这才问说:“那这些年,杀人放火……为非作歹的事,你还干过什么?”
六当家的失笑:“我本就不是个好人,许是天天都在干坏事。可非要叫我说我干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我还真想不起来。我是觉得我没干……当然了,许是我本就很坏,别人以为的十恶不赦的,在我这里只当平常吧。”
她又喝了一杯酒,“伯爷,我不辩解,也没什么可辩解的!我就是这么一人,一个被人不齿的人。您要审讯的人很多,她们说我有什么罪,我就有什么罪。我这样的,判死罪叫死有余辜;要是侥幸不死,那是老天开恩。怎么都行!”
桐桐便什么都不问了,“吃饭!”
六当家的愣了一下,“吃饭?”
桐桐看她:“你一个人能吃完?”
啊?
桐桐认真的吃饭了,夹了烧豆腐放在米饭上,菜和饭一起往嘴里扒拉。
六当家的看着这位以前光是想想,都叫人觉得高不可攀的女伯爷,真就在这大牢里陪着自己用饭。她吃的很认真,菜和饭,一点菜叉着一口,绝不干咽白饭。其实,这也还是个年轻的姑娘,是个还有点讨人喜欢的姑娘。
这么想着,她也抓了筷子,吃着喝着,两人将桌上的饭菜吃完了。
桐桐问说:“吃饱了吗?”
“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