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族志》若修, 得怎么去修。以前, 修《氏族志》是以传统门第为标准,这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天下氏族,崔、卢为最。若是如此, 便违背了修《氏族志》的初衷。”
“是的!臣赞同此言。故而, 臣以为, 官品该作为一个标准。”
“除了官品之外, 更应该有其他……比如科举制……”
魏征身子不由的侧起来, 耳朵竖那么长,听的极其专注。
就听里面的人继续道:“科举在李唐推行极难,数年也不开一次,一次就那么数人,有甚作用呢?臣以为,应该将科举放在氏族排名的标准当中。家族中有多少人在科举中得了功名,该是评价一个家族是否人才辈出的一个标准。”
“正该如此,就不信士族子弟尽皆饱学之士。”
魏征嘴角翘起,北华这些人说话当真是大胆,这在大唐的朝堂上,怕是要被群起而攻之的。
才这么笑完,他心中悚然一惊:人家议事,要是不想叫人听,谁也不可能听见!这样的事,却叫自己坐在外面,这是何意呢?
魏征这么一个聪明人,当即就看向在一边烹茶的雍王。雍王手脚不紧不慢,面容温和。
里面讨论的还正激烈:“……臣以为,当分三类!一类为功勋,一类为文治,一类为德望。功勋便是以功劳来作为衡量标准,像是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这一项占比最重……”
魏征嘴角不由的又勾起了,这个声音仿佛听过,是不是那个叫褚遂良的?
应该是他了。
若是这么去评定的话,那身有军功者的赋分就比旧贵族更重。这可真就是对着世家去的。
“文治嘛,该统计家族中参加科举的人数以及名次……”
魏征又笑了,世家自成体系,何曾会自降身份去应试!何况,应试……他们自来附庸风雅着多,弄权弄势者多,真到了治国上,他们的理念又多是利己的,又怎么跟寒门出门的比。
故而,寒门在赋分上又怎么了,世家比不过功勋之家,寒门亦会对其造成威胁。
可……这北华在这里修氏族志,又不是大唐拿这个评价他们,他们就算是想闹,可……该跟谁闹呢?陛下又没明说你们不行。
魏征假装搓脸,调整脸上的表情。
“另外,还又德望。这德望呢,就是’乡议清浊‘,得问问民间口碑。”
这对寒门有利,因为寒门出身低,他们没有欺负人的身份;对功勋这是一个约束,要是家中子弟教养不好,就会影响你们的声誉;但对于世家来说,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大乱才过去几年,百姓饿死的饿死,遭遇祸乱的也不得善终。可世家有饿死的?祸乱影响他们了?
什么好处都叫他们得了,民间百姓不敢背后议论他们,不是心中不知道善恶。况且,他们显贵的时间长了,谁家不出几个混账东西。他们有没有作奸犯科,欺辱乡里呢?
这些积攒下来,他们能有好口碑才怪!
“臣以为,这名次当时流动的。每年一革新!根据官员的升迁,当官的优劣,各方面的考评升级;同理,也可以根据这些降级,比如贪腐、结党、子弟族人犯罪等等等等。”
越说越详细,越说魏征的面色越古怪!他看向雍王,低声问:“敢问王爷,臣不知此为何意?”
四爷叹气:“你是聪明人,你又曾在为前太子洗马,那你说,太子之所以被废,是为什么?”
魏征面色严肃,不言语了。
“或许许多人都觉得前太子冤枉,为前太子委屈!可从李唐的角度去看,太子被这些旧贵族裹挟,对李唐是好是坏?本来天下无事的,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使得李唐皇室家不成家。”
四爷一脸的愤然,像是动了怒一样,“太后为何身子不好?起因难道不是他们从中作梗,使得父子兄弟失和。太上皇为何不见我家二兄?盖因他们现在还围绕在父皇身边,进谗言,挑拨父子关系。身为李家子,本王如何能不怒。”
魏征肃然起敬:“此……乃是您促成?”
“本王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在你们看来,我有女有子,我考量的必然只有华朝的利益。可血脉相亲,我又岂能看着那些混账乱了江山天下?他们在朝堂上谏言当对北华用兵,此事不仅满长安尽知,北华无一人不知。他们挑拨,要乱天下,祸害子民,也使得我们一家子骨肉自相残杀,其恶,是可忍孰不可忍!”
魏征跟着一叹,这话也对。
里面褚遂良的声音更大声的传了出来,“需得出婚姻图谱,陛下所用的’朱墨双色标记法‘,臣以为甚好。哪些是与世家无联姻的,哪些是与世家有联姻的,做好之后一目了然……”
魏征:“……”下手这个狠呀!
四爷也不由的侧目,自己只给方向,但是朝中便有人去完善。这个褚遂良下手真的是准且狠,是个敢下手的狠角色。
当然,也有高表仁这样的,温温和和的,但是该出主意也不含糊,他认为:“当对族群施行’支脉分流制‘!”
四爷倒茶的手微微一顿,这正是自己和桐桐最近在思考的事情。说的不是李唐的事,而是自家的事。像是部族聚集,繁衍下去,会出现更大的部族。这不利于安定!
最好就是拆分。一片好的草场,该分开谁家呢?那就不如选几个部族,从各个部族里抽调一部分,既能叫他们小范围抱团,又能相互融合。最重要的是,这会形成新的部族,而新的部族在短期内是很难形成合力。
但是,这办法用在李唐也是合适的!像是一个士族在某一地盘踞的时间太长了,那就不如设法把其拆开。
魏征再外面默默的听着,如果说李唐的朝堂人才济济,但其实北华的朝堂也不遑多让。他们或许有些地方有缺失,但办法是多样的。
桐桐叫暂时散了,改天再商议吧。
这些朝臣们,各个都是在乱世里活下来的人。能在乱世里活下来的,还能走到自己面前,位列朝班,怎么能是笨蛋呢?
一个人一个机遇,自己给了他们机会,他们也未曾叫自己失望。
自己和四爷只有框架,但他们能在框架内把意图一步一步的落在实在的地方,让每一个方向都有着力点,不容易的。
等朝臣散了,桐桐才再见见到了魏征。
魏征也再次见到了这位女帝陛下,他夸道:“北华民治之盛,确实出乎意料。”
“雍王占头功。”
“外臣并无恭维之意,也从不怀疑雍王之能。然若非陛下心胸宽广,知人善任,决不能有今日。外臣听闻,昔年程咬金、秦琼、尉迟恭都弃陛下而去。可便是无他们,北华亦有良臣无数。”
这还真就是恭维了。
桐桐就说:“朕亦有国书,你捎带给大唐皇帝陛下。”
“外臣遵旨!”
“朕有意与李唐一同练兵!”
“哦?”
“每三年一次,秋后,两军对垒比试……”就这点事。
魏征:“……”不打仗,只是比试点到即止!为何?因为李唐那些勋贵叫嚣着打仗的人太多,既然不想打,但也得叫人知道,北华不怕打仗。
这其实是配合的政策,一方面威慑,一方面在北华为所欲为的针对世家。
四爷就笑,这可不是自己告知桐桐的,是她自己添补进来的!当然了,这是最好的!良性的竞争也罢,武力震慑也罢,在各种政策推出之后,这一步就显得格外有必要。
魏征领命,退了出去。
他返回长安,进宫回禀,把事情的始末,所有的见闻,详细的禀报之后,才又说,“北华朝堂之上,他们议论的方法,臣以为甚是高明。单尚不完备。”
李世民:“……”
“臣以为,当在合适的时机,收缴《四海望姓族谱》,旧谱当焚毁。”
李世民:“……”要不是朕护着你,就凭你这几句话,那些人能生吃了你!人家说,是在北华说,那些人的手伸不过去。你呢?你身在长安,还敢扬言要焚毁世家族谱。这话要是传出去,别说你的性命不保,便是你阖家全族,鸡犬牲口,都别想活。
这是林公把狩猎来的豹子胆拿出来招待你了?你这一吃,胆子是真的肥起来了。
魏征还说:“该把各家族的嫡长子编入御林军……”这就是质子了!
李世民:“……”快住嘴吧!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第1593章 隋唐风云(119)一更
大雪覆盖太极宫, 李世民踱步在宫廷里,看看漫漫大雪,良久才朝太后寝宫去。
太后宫正热闹,皇后陪着精神日短的太后。而皇子皇女们在雪地里奔跑嬉戏, 打打闹闹的团着雪球你扔我, 我扔你。
孩子们玩耍的正好,他不由的露出几分笑意来。
太后围着轻薄的棉披风坐在窗口, 看着孙子们, 表情愉悦。
李世民一到,孩子们便停下来了, 尽皆行礼。
“课业可完了?”
李承乾忙道:“给祖母请安, 下午进学。”
“不可懈怠!”
“是!”李承乾的手缩在袖子里, 悄悄的攥成拳头,紧张的说话带着颤音。
李世民:“……”他抬起手,想拍拍儿子的肩膀, 可其他孩子看着呢,他不能偏颇任何一个。
于是,点了点头,从孩子们身边路过。
李承乾舒了一口气, 看着父亲的背影浑身都放松和轻盈了起来。
长孙皇后在里面看见了, 便笑盈盈的迎出来,“恭迎陛下!”
“这是作甚?”李世民抓了皇后的手拉着往里面走,“今日聚的这般齐整?”
长孙皇后回头看了看还站着的长子:“承乾昨夜将课业做完了, 知道太后晌午精神好, 便晌午来请安, 多呆半日, 陪伴太后。”说着, 便小声说李世民,还偷偷的挠他的手心,低声道:“当赏他。”
李世民回头去看儿子,儿子乖乖的站着,脚下的雪没有杂乱的印记,证明他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他便问说:“是吗?承乾。”
“儿子……想多陪陪皇祖母。”
“皇长子孝顺有加,当赏!”说着,问说:“告诉父皇,你想要什么?”
李承乾一脸惊喜,看向母后。
长孙皇后微微颔首,他便马上道:“御马!儿臣要想一匹御马。”
李世民大笑,才说要赏赐,长孙皇后马上道:“您那小马驹是极好的!不若挑一匹最好的小马驹赏赐给承乾。”
李承乾一急:母后,儿子想要大马。
长孙皇后想起望岳和临川写来的信,在信上,他们会说他们每天做什么,在学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大篇幅的写马儿、幼犬、金雕幼鸟,他们说,它们是他们的伙伴,陪伴他们长大。
这些话,只能是他们的父母教给他们的。
长孙皇后听来觉得有道理,她认真的告诉李承乾:“小马驹是你亲手养大,这样的马儿便是受了惊吓也不会甩下你,去了战场,便是再凶险,它也不会放弃你。那不是牲口,那是给你的伙伴。”
这话李世民认同,要上战场的马儿可靠、有默契最重要。
他不仅说给长子,也告诉其他皇子皇女,“你们的战马需得你们自己来养,好的战马能助你们驰骋疆场。”说着就看着李承乾的眼睛,“父皇等着你……骑着你的战马出征的那一天。”
李承乾眼睛亮晶晶的:“是!”
长孙皇后一边推着丈夫往里面去,一边转过头对着几个孩子眨眼睛:玩吧!没事了。
窦太后看着,等儿子进来就招手:“对孩子太严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