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利可汗大笑,两人抱着滚到一边的榻上去。
高表仁到汗王牙帐的这一天,萧氏与杨政道祖孙被杀,罪名是他们谋害了义成公主。
看到这里,他什么都明白了。因此,见了汗王,他并未提什么义成公主的遗体,只夸赞颉利可汗有情有义,能如此待义成公主叫人感佩云云。
又说,这般女子,当得以厚葬。
颉利可汗也说,他打算要厚葬的。
这件事就撂过手了!
颉利可汗看高表仁,心说:你家陛下派你来干甚来了?
高表仁马上说:“我家陛下梦到了始毕可汗,说始毕可汗有心事未曾放下,陛下梦醒,便哭了!想念义兄之心甚盛,特遣外臣前来,来看看几位小王子,看看他们可好?故人已逝,留幼子何以求存?每每想起,我家陛下便夜不安枕。”
颉利可汗:“…………”始毕可汗死了多少年了,你现在想起你义兄还有没成年的儿子,打发人来看望来了?
高表仁一脸的感同身受,带着几分哀伤和愁苦。临行前,陛下说,借口得多找几个。万一人家有应对,你也好随即调整。
万一这个借口不行,那咱就换个借口。
果然,人家这边应该是意识到自家陛下有找茬的嫌疑,把口子给堵上了。结果,你们一定想不到,我家陛下光是找茬的借口就想好了四五个。
其他几个都太扯了,扯的他都不好意思提。关心始毕可汗的孩子,这算是借口里比较靠谱的。
他就这么说出口了,然后突厥大牙帐内……能听懂的都安静了。
高表仁厚着脸皮继续说:“陛下邀请诸位王子去华朝做客,不知可否?”
颉利可汗:“……”要是放着去了,林公打着始毕可汗的旗号,要为他的儿子讨公道,当如何?要是不放……不放,也不能自己拒绝,得始毕可汗的儿子们自己拒绝。
但人家为甚要拒绝呢?他们本来就是被边缘化的人物,过的确实不怎么好?他们的部族分不到好的操场,年年需得缴纳许多牛羊马。
而今林公召见,这对大汗不友善,但对自家来说,有甚坏处呢?
有人甚至在想,是不是要给皇女挑选夫婿。
是的!若是皇女的夫婿出自突厥,那将对林公统辖突厥大有裨益。
他们雀跃着要去做客!
高表仁扔下这个雷之后,立马就撤。哪怕是这些人都知道陛下不安好心,但他们宁可称臣,做傀儡。
突厥本就称臣了,但只称臣是不能达到直接的治理效果的。
可称臣了,对方不犯错,王师伐之,视为无信无礼。
于是,陛下就是这么明晃晃的在找茬,一点都没隐瞒她自己的目的。可这些人不还是一样,斗了起来。
远在长安的李世民关注着北边的动向:突厥,夺财补占地,短视之族而已!林公必吞之!
就是这么一个直白的计谋,它应验了。始毕可汗的长子率领部族来华朝的路上,被可汗亲卫追击,途中遇到意外,这长子摔下马区,从山坡上滚下,头撞到石头上,当场身亡。
什么?颉利可汗杀了始毕可汗的儿子?
岂有此理!
桐桐在朝上说:“想当年,朕与始毕可汗一见如故。”
众臣:“……”
桐桐:“……”接话呀!劝呀!不说话,我这还怎么往下说。
褚遂良先出声了,他重重的极其响亮的打了一个’唉‘声:“……”可不是嘛!物是人非了。
桐桐觉得褚遂良极其顺眼,“朕与始毕可汗彻夜长谈,谈治国,谈民生!”
“是啊!可惜了。”
“朕也深觉惋惜,我与义兄乃忘年之交,只要我活着,便不容有人欺辱他的子孙。”
“陛下重义呀!”褚遂良一句一句的回应着。
君臣俩一唱一和的,慷慨激昂的表达着虚情假意……但我华朝从不崇尚这般风气!这不好。
来整儿直接打断了:“陛下,当兴师以问罪。”您准备的那些理由,回头叫褚遂良写个伐什么什么檄,哄骗天下人去吧!站在这里的人自问对您是了解的,这些戏咱就别唱了,大家都挺忙的。
桐桐马上肯定来诊:对!当兴师以问罪。
四爷跟孩子就在大殿的后头,能听见里面的动静。
听完之后,临川说:“爹爹,儿想给二伯写封信。”
望岳点头:“李唐皇室尽皆家人,怎可不联系?怎能不记挂?”
四爷:“……”你们好的不一定学的快,但只要是坏的,你们学的是真快。
但是桐桐回来听说的时候,却说孩子:“这是错的!”赤诚不算是错,但是虚伪就是错的!她跟孩子将跟始毕可汗的过往,“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是虚伪的,相互之间都知道对方是虚伪的。对吗?”
“对!”
“所以,今日之谋算,错了吗?我需要有什么负担么?我若不算,东西突厥必然联盟,我们将有巨大边患!故而,为华朝的安宁,必须的清除周边的不安定因素。只要目的是正义的,我从不觉得我错了。”
“嗯!”然后呢?李唐呢?
“李唐……”桐桐想着,这话该怎么说呢?其实人家在调整节奏,就像是长孙皇后打算把公主送来的事。
当然了,孩子太小了,没法送!但是之后会不会送,这都说明,人家意识到问题了。
就像是李世民的襄阳公主,这是一位什么样的公主呢?她是李世民的长女,嫁给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萧瑀的儿子萧锐。
而萧瑀又是谁呢?这个人是萧皇后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隋炀帝的嫡亲小舅子。
但是此人却投降了李唐,为李唐立下了汗马功劳,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也是唐初宰相之一。
这样的身份,又怎么样呢?一样重用,从不怀疑。
甚至于后来把长女嫁给了萧瑀的儿子。而这个襄城公主呢,出嫁后不能住到夫家,要新建公主府,结果人家公主说,作为儿媳妇侍奉公婆就应该像是侍奉父母一样,早晚都要侍奉在身边。如果不能住在一起,晨昏定省这样的礼节就会缺失。
于是,最后只把萧府的大门修了修,门列双戟以彰显公主府也在这里。
由此可见,大唐的公主是按照’贤良淑德‘的要求给教养出来的!嫁人,做个贤良的妇人!
但是,长孙皇后现在不这么想了,李世民没有反对她的提议,就证明人家在不停的改变着。
面对这样的君王,你们不可耍这样的心眼。有时候赤诚是很吃亏,但赤诚又是天下最大的利器!不要没学会如何待人以诚,就先学些旁的——这才是不对的!
第1587章 隋唐风云(113)一更
桐桐把孩子带到舆图前, 舆图那么大,李唐和华朝在其中不算小,但也不显得有多大。
她把手指点在李唐的疆域上:“永远不要视这里为仇敌!你待李唐皇室虚伪,他们会愿意陪你们演戏, 就如同我与始毕可汗一样, 将戏演给天下人看。可天下人……傻吗?谁看不懂我们之间的虚情假意?”
两孩子不言语,静静的听着。
“故而, 我才说, 待之以诚!你以诚待之,天下人会信的, 只要你们的心足够真诚。正如当年, 位居高位者, 谁信’为国为民,天下为公‘?他们不信,但是天下人信。因天下人信, 才给我了机会,也才有了今日之华朝。”
桐桐说着,就低头看两个孩子,“你们只管真诚, 不是为了取信李唐皇室!你给他们真诚, 他们或许跟那些昔年的高位者一样,并不信任你们,他们会跟你们虚以为蛇。但没关系, 天下人的眼睛雪亮!还是那句话, 得人心者得天下。
你们给与他们足够的尊重、善意, 那么假使有一天, 你们与李唐皇室有了冲突。那么, 普通士卒手里的兵戈就不会朝向你们。
善因是种子,得埋下去,然后不停的浇灌,也许需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但那又如何?它终会发芽,会长大,会开花。”
她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在舆图上游走:“……在华朝,咱们经常说的是,不论部族,不论男女,尽皆一视同仁。在将来,你们说的是,凡我天下子民,一般无二。前隋之灭,我告知过你们。隋炀帝如何死,我和你们父亲都是亲历者。
隋炀帝不懂宇文家为何会反,他认为天下庶民反他,这很正常,他自知对庶民严酷。而他对天下之乱,并不惧怕,原因是他认为厚待了贵族世家,这些人便会帮他平天下之乱。他总以为,他倒了,贵族、世家便无可依仗。”
两个孩子听的认真,并不插话。
“其实呢?”桐桐问他们,“这些人随波而走,顺大势而为。他们永远只在乎自身利益,而非庶民。由此可见,为君王者,需得与大多数人站在一处。君王不是贵族势力的代表,反之,君王该是庶民的代表,是为庶民争取更多利益的!你为庶民利益,庶民托举你,故而,你为王为皇。
而贵族世家呢?这些会被消灭吗?显然不能。杀了一茬,还会有新的贵族,新的世家,他们会源源不断的涌现,杀不尽。那么君王还有一个作用,那便是一边利用这些势力,一边制衡势力,从这些势力中为庶民争取更多的利益。”
望岳便懂了:“便是与李唐冲突,也不该是与庶民为敌,更不能祸害百姓。真正与我们利益冲突的是他们的贵族、世家,皇室。”
对!就是这个意思:“为君者,尤得记住一点——不可为了君王权利欲与野心,祸害天下。”
临川便明白了:“李唐与华朝不能相互攻伐,那是因为阿母和二伯都在控制着自己的权利欲与野心,没有为了夺天下而夺天下。”
换言之:双方都得民心,攻伐对方,不占’人和‘之利!
桐桐这才笑了,对!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只知道道理是不行的!她看向四爷:“此次与突厥之战,我想带着两个孩子。”
四爷便笑了:“好!”那便带着。
不是为了带孩子去看战争,去看杀人,去看血腥的场面的,而是看看,桐桐为什么要打这一仗,为什么在对方称臣之后,依旧要找茬把对方给灭了。更得叫孩子看看,她要怎么去打这一仗。
这一仗还跟以前一样,最精彩的不在战场上厮杀,而在于前期的部署。
而今华朝跟突厥有一个最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突厥还属于奴隶制。
两个孩子坐在爹爹的身边,听着母亲跟大臣们议事,“……在突厥,一百个人里面,有一个是贵族,有四个是平民,其余九十五人尽皆奴隶。
奴隶生病是不许看病的,因为他们的命没有比医药更贵。故而,他们更信奉神明。因为神明是唯一他们可以祈求的对象。生病之人总有一定概率自愈,于是,这便是神明显灵了。若是生病之人亡故,这便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或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这才被惩罚了。既然惩罚了,那以后就会好过些,人便得到安慰。”
华如站在小主子身后,默默的低下了头:是的!我的阿妈就是这么死了的。其实,那不是大病,在华朝只要挖一筐子草药就能换一粒退烧的药。若是如此,阿妈就不会死了。
“奴隶与牛马羊是一样的,甚至于,他们的待遇往往不如牛马羊!为何?因为牛马羊没有人的灵性,好管理。但人不是,是人就会在某一瞬间想要反抗。故而,只有压榨更狠,将其贬的更低,把他们不当人,让他们也不把自己当人,这才更好管理。所以,奴隶不如牲口贵重。”
金山:“……”是的!在北华女人同男人一样,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一样能干。在北华,谁也不能欺辱女人,此乃重罪。
但是在突厥不同,女奴隶是没有任何权利的!谁想对她们做什么都可以。男主人可以随意侵占,可以将其当做物件赠送,可以当做工作借给任何人使用。
桐桐给出了一个数据:“近些年,咱们的官商与各个部族贸易,得来一组数据!女奴隶的平均死亡年纪是二十六岁。她们多数从十三四起开始生孩子……平均每人在短短的一生中可生育五到十个孩子……孩子大多父亲不详,母亲死亡后,年幼的孩子无母亲照顾,多数如同牲畜一般被养大……然后再继续为奴……”
满大殿是翻看记录的动静,而今数字普及,便是外族官员也能看懂其中的意思。
“而男奴隶的死亡年纪是二十四岁!”
这话一出,顿时’啊‘声一片,确实未曾想到。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战争!部族冲突,内斗!年轻壮硕的男子多数死于相互攻伐之中。若只说十八到二十一岁的年纪,他们的死亡率占到了十之六。”
大殿里安静极了,静悄悄的无人言语。
“孩童……保胎顺产,华朝施恩以天下,孩子成活率高了,但生下来……抚养到三岁的概率不到一半。”
“奴隶中若是战场中受伤至残,能活着的极少!他们会将这些人送至供神台,能活下来的那就是天的恩赐;若是活不下来,那也是天意。就如同牲畜的族群抛弃受伤的同伴一样,将其放弃。”
“所有的奴隶中能活到四十岁的极少,到了这个年纪,除非是管事。但他们中完整的人很少!所谓完整便是……没有被割掉鼻子,割掉耳朵,砍掉手指,挖了眼珠……他们若是办事不利,这便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