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来便不喜我!我便是再如何素朴,她便能喜我?”杨吉儿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她喜郑观音,那是因着郑观音乃世家大族出身;她喜长孙观音婢,那是因着长孙家乃关陇世家,她的叔叔、她的兄长尽得用;自然,她更喜杨青鸟,能带给她儿子更多的东西。
至于我,我既无家族依仗,又无亲眷可用,更无势力以助丈夫!我只有资财可显耀一二,证明我是有用!”
近侍不敢再言语,默默无声。
杨吉儿一边往出走,一边道:“独孤怀恩,可去联络了?”
“是!”
那便好!
独孤怀恩是工部尚书,可此人乃是独孤信之孙,是独孤伽罗的亲侄儿,自幼便养育大隋皇宫之中,备受宠爱。
当然了,此人是独孤伽罗的亲侄儿,自然也是李渊母亲元贞皇后的亲侄儿。
因着跟李渊是亲姑表兄弟,故而从大隋到李唐,他都是皇亲国戚,地位未曾变!
杨吉儿轻笑一声:“怀恩怀恩,只看他怀何人之恩。”
窦皇后要知三郎要远赴西北,如何舍得?可这婚事今年必得完,秋里动身,冬日前到达方可。而今还有多少时光。
其实便是都在长安,也不尽然日日相见,而今儿子们都忙,偶尔一见罢了。可便是如此,心中是安定的!
三郎这一去,天高路远,何时还能再见?
她细看礼单,而后与长媳商议,叫了长孙氏执笔记着:“……西北苦寒,衣料万万不可缺。一年四季所需衣料,需得年年送去。便是我不在了,你为长嫂,当记得。”
郑观音不敢怠慢:“儿媳谨记。”
长孙氏一一都记下,并不多话。
三人正商议,杨吉儿来了。
窦皇后便打住了话头,杨吉儿笑意盈盈:“恭喜母后!贺喜母后。三兄得此佳妇,大幸!”
长孙氏抬眼看了这位妯娌一眼,起身帮着婆婆换了靠着的姿势,岔开了话题,“今年进上的锦缎花色极好,正要做夏裳。”说着,温和的朝杨吉儿笑了笑。
杨吉儿愣了一下,这才知道说了婆婆不喜听的话,忙接了这个话茬,说起了身上的衣裳:“是!今年的花色极其富丽,做夏裳更好。”
窦皇后’嗯‘了一声,便看郑观音,“该多备些,林公未必不喜。”
“喏!”
杨吉儿便知道,她再待下去便有些碍眼了。只笑道:“您和嫂嫂们忙,容儿臣躲一躲清闲,春花盛开,正要去赏……”
“去吧!玩去吧。”
杨吉儿欢天喜地的应着,从里面退了出来。
可一出来,她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无人慢待,亦无人真的接纳!
就是这样,所有事情都将自己隔离在外!自己就是个物件,摆在这里,给天下人看的。
她一边走着,一边这么去想。
正走着呢,听到有宫婢低语,“……死了!听说是发了疾病,死了。”
“晦气!怎死在此事?大喜的日子,怎么就死了?”
“那位公主怕是还不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
谁死了?哪位公主?
这说的是什么?
杨吉儿看了近侍一眼,那近侍从怀里掏了荷包,藏在袖子里,走了。杨吉儿摆弄着园子里的花儿,不大功夫,近侍就回来了。
她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公主——”
“何事?”
“酅国公薨了。”
什么?
近侍不敢哭出来,只不住的点头:是的!人死了。
酅国公乃是杨侑,李渊父子拥立杨侑为帝,等觉得时机成熟了,李渊自己要登皇帝位,便将杨侑降为酅国公。
而今,这么一个人好端端的就这么死了。可她三日前遣人去看望,送药材衣裳时,还好好的。怎么就突发急症?
上次见那孩子,他还说:“姑姑,活着便好!只要活着便好。”
这只是活着,也不容么?
“公主,莫要哭!莫要哭。”
杨吉儿手心里攥着花骨朵,揉碎它,而后让脸上的泪被风吹干。继而,她欢天喜地的道:“芍药可开了?去瞧瞧。”
万贵妃正在看才打了花苞的芍药,看见杨吉儿就招手:“公主快来!瞧瞧这花儿……听说这话乃是前朝……”说着,似是才想起一般,“哟!瞧我,说什么呢?论起熟悉,公主自是比我熟悉的。”
杨吉儿就笑了:“今年春迟,有些年份,这个时节芍药都已绽放了。”
“可不是么!长安尚且春迟,想那西北之地,何等苦寒?三郎自来娇弱,去那地方,如何撑得住?”
杨吉儿一愣,这话何意?想让五郎去配杨青鸟?
那也是乐见其成的:“这话,母妃为何不与父皇提?”
“提甚?三郎与林公乃至交,关系自来亲近。我可不信三郎事先不知情!”万贵妃说着,便娇小起来,语气里满是打趣:“这二人呀,还不定什么时候悄悄的见面,谈妥当了,而今时机到了,才公布出来了。你不知,我不知,总有人事先知此事的。”
杨吉儿愣了一下,再去看万贵妃,却见人家抬起袖子遮住太阳,“公主赏花吧,我乏了,失陪了。”
杨吉儿目送对方离开,似有所悟:李元吉便不知三郎与林公何时见面谈妥的!可他还总是自诩与三郎感情最好。
这一日回府,她沐浴更衣,选了轻薄夏裳换上,等着李元吉回来!
李元吉一回来,便看见一张如夏露一般的笑脸,他的心情也明媚了起来,“何事这般高兴?”
“想着夫君,盼着夫君,在府里忙这半日,只为等夫君一句夸。”杨吉儿说着,便凑近叫丈夫看,“瞧!我与那将开的芍药,孰美?”
李元吉挑起妻子的下巴:“自然是我妻貌美!我妻若菡萏,非芍药可媲美。”
“爱菡萏者,自以为菡萏美!爱芍药者,亦以为芍药美!”杨吉儿说着,便抿唇轻笑,“想你家三兄,自是爱杨青鸟那般美人的。”
李元吉’嘘‘了一声,“莫拿此事打趣!”言语若是轻佻,那是对尊者不恭!不可取!不可取!
第1544章 隋唐风云(70)三更
美酒数杯, 只谈风月。
杨吉儿笑道:“这大婚,妾身是否该另送一份贺礼。再如何,我们也是堂姐妹。如今姐妹嫁了兄弟……”
李元吉的手盖在酒杯上,斜眼看杨吉儿:“前朝身份贵重?必而今的皇子妃更贵重?莫不是常憾林公非男子, 若不然亦是开国之后?”
杨吉儿怔愣了一下, 便堆起委屈的表情来:“夫君说甚?不过是礼多人不怪罢了。妾身这不是正讨夫君的主意么?”
李元吉这才罢了,起身道:“乏了, 歇着吧。”
杨吉儿忙道:“夫君, 正有一事……也得夫君斟酌。”
“说。”
“独孤怀恩……”杨吉儿觑着丈夫的神色,这才道:“此人乃是我家祖母养在身边, 与我亲叔父无异!是否能亲近一二……妾身偶有思亲之念, 却无亲可见了。”
李元吉站住了脚:“独孤怀恩?”
正是!
“那改日, 我请他入府赴宴便是。”
“妾谢您啦!”
杨吉儿追着李元吉的脚步往寝室去,一边服侍他沐浴更衣,一边想着万贵妃:万氏, 甚蠢。
她想作甚?挑拨而已。
太过于拙劣,谁放她在心上?不过是此事给自己提醒了,莫要步万贵妃后尘。她手中什么也没有,也只有鼓动唇舌做一些蠢事而已。
女人该有甚么?该有价值。
自己之于丈夫的价值只能是一张盛开的容颜么?天长日久, 容颜不再, 还剩什么?当日出嫁之时便明白:大隋若不在,自己的好日子才来了。
虽知这个道理,但怎么做到却当真不知。
万贵妃母子极尽挑拨之能事, 所谓何来?兄弟相争。
李建成占着嫡长, 李渊会册立李建成, 一旦册立便不会废黜, 他不能重蹈大隋覆辙。而李建成的实力是哪些呢?
关陇旧部!
可关陇旧部, 哪个不是大隋重臣。只要是重臣,便联络有亲。自己得融入关陇旧部之中,拉着丈夫一起融入其中。
那么,丈夫就不再单纯的只是丈夫,自己也不再单纯的是个摆设。居中联络,沟通有无,信息互通,哪一样也离不开自己。
大隋亡了,但我绝不能只是亡国公主!杨青鸟从不以大隋宗室贵女自居,她在走她自己的路。
而自己——亦然!
“孤独怀恩?”李世民看向长孙氏,“去了四郎府上?”
长孙氏在边上研磨:“我与几位夫人去礼佛,此时是她们说的,该是不假。”
李世民朝后一靠,眉宇间愈发凝重。良久之后才道:“取舆图。”
长孙氏起身去取了,而后给打开:“是朔方郡……”
李世民摇头:“西北之地,弃了!林公灭薛举,她怕是正谋划着取朔方。”
那您这是:“……洛阳?”
“嗯!王世充!李密!”
四爷把密报烧了,而后叹息:李元吉的选择符合他的利益。他的妻子本身就自带政治资本,哪怕是象征意义的。但是他就是可以通过这一层关系,进入关陇圈子。
皇子并不是万能的,下面若不配合,你办事就不顺!可一旦进入这个圈子,那自然就不同,任何事情都会事半功倍的。
故而,李元吉选择错了吗?
他不蠢,这就是他的选择。这个选择是风险最小,最不会出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