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电梯,对着重症隔离的大门,她说于飞:“要不……您看看能不能调设备来,我年轻,觉得还行……这进去之后,还需要一层防护……我带着微型设备进去,你留在这里处理其他应急的问题,成吗?”
桐桐指着那一扇玻璃窗:“您看里面……地方逼仄,到处是医疗设备,咱们扛的这个,不灵活……”
于飞点头,“我试着问问。”
一问,台里就专门送来一台设备。
王桥和刘民富隔着电话一再询问:“如果进去的条件不允许,那就需要量力而行……”
“明白!”桐桐试了设备,“可以的!”
“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切以你的安全为前提。”
“好的!”桐桐有条不紊的收拾好,于飞伸出手来:“小心!”
桐桐跟他握了一下:“及时沟通。”
“好!及时沟通。”
桐桐通过一层一层的消毒,这才进入了重症室……
这是桐桐第一次作为记者出境,全套防护,根本就看不见脸,只能隔着防护镜看见一双平静的眼睛。
穿戴成那个样子,原本的身形都遮盖住了,便是熟悉的人都不可能通过身形认出她来。
只有声音从电视里传出来,认识的人才会觉得熟悉。
早上打开电视,电视台开辟了‘疫情专题新闻’,循环播出,滚动播出,全是第一线消息。
因为不去上班,家里的早饭就晚了一点。
四爷从楼上下来,就听到电视是打开着的,韩英正给觅觅打电话。觅觅被封控在宿舍了,出也出不来,听说校区附近出现了疑似病例,韩英和金运达在家里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才要问,就听见电视里传来桐桐的声音:“……大家好,我是实习记者林雨桐,我现在A医院重症隔离区内,在我身后便是隔离病房,大家通过镜头可以看见……”
韩英回过头来,看见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女记者站在一扇门前,门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玻璃窗,通过这个玻璃窗看见里面是病房,病床上躺着的病人,围着病人的是医疗设备。
紧跟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女记者缓缓的步入其中,然后介绍病房里的情况。她采访了病人,病人戴着口罩,看起来情况还不算太严重。
“对着镜头,您想跟孩子说点什么吗?”
“等爸爸回家……等爸爸康复了,爸爸就回家……带你去游乐园……”
“配合治疗,保持良好的心态……会康复的!”
电视里传来的采访声不疾不徐,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采访里重症里的医护,对医生,她会问:“会有中医介入治疗吗?我们现在的方案是什么?从病程的发展上,我们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然后会在跟医生的对话里,主动用通俗的话语解释医生说出的专业术语,然后再问人家:“可以这样理解吗?”
这是便于大家听懂理解这些信息的。
除了专业性很好的报道之外,她会找一些比较动人的点。比如夫妻在不同的医院,但都在第一线。比如刚生完孩子不久的护士。
《直击重症室》这个单元拍摄下来,全员是不露脸的。从记者,到医护,到病人。而每天,只这一个单元,就长达十分钟之久。
电视怎么播的,桐桐并不知道。她靠在角落了,刚才去帮忙了。有个大夫感染了,出现了症状。一旦开始,就会陆陆续续的出现这种情况。
到点了,她给家里打电话:“没事,平安!”
她说着平安,可此刻家里电视上的画面是:“……卢大夫出现了症状,不幸被感染。在这重症室里,我们的医护人员也许陆续会被感染。但是,他们依旧选择坚守一线,无一人因任何原因选择离开……实习记者林雨桐为您报道……”
第二天,又有两个护士被感染了。
新闻画面里,桐桐对着镜头:“防护设备紧缺,五层防护需得及时替换销毁……在医护人员陆续被感染的情况下,马上就有医生护士主动请缨,补充了进来,没有耽搁病人的治疗……”
镜头下,一切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实习记者林雨桐在一线将持续为您报道……”
第1256章 归途漫漫(63)二更
对桐桐来说, 在这个重症室里,天天接触病人,但却无法伸手, 没有权利伸手, 是一个非常痛苦的事情。
这天,卢大夫没救过来, 病逝了。
这天,第一个采访的那个病人,一个孩子的父亲, 他病情稳定,逐步康复,可以转出去接受观察了。
看着卢大夫的遗体被运走,她站着没有动。声带哽咽的记录了卢大夫病逝的全过程。但是她知道, 这个……在现在是不能播的。
本就恐慌,若是将死亡记录的这么清楚, 这种恐慌会翻倍的。
她靠在墙上调整情绪,去采访康复的患者。
电视的画面上, 记者语气轻松:“……那祝您早日回家!能带着孩子去游乐园……相信疫情很快就会过去, 我们的孩子都能在游乐园里尽情的玩耍……”
后期团队和审核团队, 拿到的是所有的采访内容。当然也包括卢大夫那段报道!
帮着剪辑制作的同事,跟着掉了眼泪, 但是这是对的,该剪掉的。
前面是记者几乎哽咽出声,喘息紊乱,护目镜里全是雾气……后来却是记者愉快的与康复的患者采访告别, 气氛轻松明快, 带着无尽的希望。
桐桐接到数次电话, 都是领导打来的:“首先,得注意安全;其次,若是扛不住了,可以随时撤下来,进入隔离区进行隔离,有同事替你;其三,提出表扬。不管是这段时间冒着风险的坚持,还是在面对工作的时候有大局观,坚守职业道德和职业操守……”
“我还可以,我还可以……”太危险了!再进来人,不会比卢大夫他们防护做的更好。
于飞一再问:“可以吗?”他给领导替意见:“应该强行把她撤出来!”逼仄的空间,压抑的环境,整天套在好几层的防护服里,连呼吸都不能顺畅。
在那样的一个环境里,要吃喝拉撒!为了节省防护服,他们会控制吃喝的次数,会控制上厕所的次数,知道这样一直坚持有困难吗?
这要在里面见生死!
于飞说:“她才二十二岁,她还是个孩子。”
但是没有撤,这一坚持,就是两个多月,直到五月中旬,重症病房里能出院的都出院了,当然了,没能出院的,都已经去世了。
她这才结束了这次的采访,按照防控要求,住进了隔离病房。
这个时候的隔离人员已经很少了,她被安排了一个单间。
而此时,外面几乎已经恢复正常的秩序,学生也已经陆陆续续的返校了。高校的也解禁了,允许学生进出校门了。
四爷取了换洗衣裳,又给带了许多吃的,通过医院的消毒处理,这才送到她的手里。
两人搁在隔离区的玻璃门见了一面,四爷:“……”脸上被勒出了各种印记,本来就瘦的人,这两个多月更是瘦了十斤不止,嘴唇有些发紫,脸上有了些红疹子。
他给桐桐拍了照,然后给林耀军打了电话:“……对!见到人了。医院做了全面的体检,没有什么大的问题……隔离半个月,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症状,就能出院了。”
林耀军急着问:“能去吗?我们过去能见上不能?”
“果果要高考,您别急着过来了!其他的防疫政策咱们也不知道,路上要是卡住了,隔离起来……果果不是更没法精心!我保证她挺好的,叫果果好好上学……”
好说歹说,没叫林家人再跑。
桐桐给四爷摆手:“回去吧!我这好好的,正好休息一段时间。”
四爷不回去也没法子:“想要什么……就打电话,我给你送。”说着,就想起来了:“包下面塞着书呢……”别觉得闷!
嗯嗯嗯!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
“杏子下来了,医院的伙食里估计没有杏子,今儿就算了,明儿给你送杏子来……”
不一定能送进来,别折腾了呗。
四爷回去就把拍的照片上传,然后发给果果。
果果在Q号上接收,点开叫父母看:“……瘦了!脸成了那个样子了……”
瘦点没关系,脸上那个伤,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没染上,这是万幸了。
专门找地方把照片打出来,给老太太送去,省的挂心:看!小伤而已,问题不大。
老太太也瘦了十斤不止,吃不下去饭,操心的:“看不见,不得踏实!给我买个车票,我过去照看去……”
结果在电视上看见了,是各级领导上医院来慰问,除了慰问医护人员之外,还去了隔离病房,看望了隔离的一线工作人员。
像是桐桐,就属于特外特别的一线人员。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坚持工作那么长时间,看望慰问。
二婶唐小华对着电视,给老太太递了草莓:“桐桐这性子,是个有韧性的!之前还是实习……那么些实习记者,像她这样能在没毕业就把‘实习’去掉的有几个人?这就算是上过战场了,属于火线提拔。”
这可是正式编制,吃一辈子稳当饭,且高收入的体面工作。
“您呀,给孩子一点时间。等将来,孩子站稳脚了,再接您去京城去!现在嘛,您走了,谁给玫玫做饭?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桐桐一忙,您出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不是给孩子添乱吗?”
愣是说的老太太不嚷着去了,但在家,一天给桐桐打好几个电话,说东说西的。
又问缺什么,能不能托人买到。
“什么都有……”桐桐看着病房里的花篮果篮,“等出院了,果果高考之前,我就回去!您给我炸个肉丸子,炸个带鱼段,再做个排骨粉蒸肉……”
“能回来呀?”
能!
安全的从医院出来,都已经是六月了。
六月,天真的热起来了。
于飞之前是大胖脸,这几个月下来,胖脸也不见,只是稍微有点圆……他本来就是圆脸。脸上的皱纹特别明显,显得特别沧桑。
两人一出门就相互握手,于飞重重的握着:“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就好。”
“于哥,咱也算是战友了吧。”
“战友!必须是战友!同生共死过了。”
从里面出来,四爷在外面等着,于飞的老婆也开着车,过来接了。领导打了电话了,给两个人两个月的假期,好好休养身体,等八月份了,再去报道。
而这段时间,正好桐桐也毕业了。
相互打了招呼,这才上车离开。
公寓被四爷加装了两层玻璃,也给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这是防噪音的。早前四爷就没打算叫她在这边住,结果人家非犟着。没法子,考虑到林家人还会过来住,干脆再加装了一层。
一回来,觉得是比之前安静多了。
桐桐把鞋一踢,就往地毯上一趟,眼睛一闭,就那么摊着。
四爷把东西给放好,才坐到边上:“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