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孩子学习,过了七点半就不开电视了。
但是林耀民还是给打开了,“怎么了?”
“有个姑娘长的跟桐桐像的呀……我怀疑你嫂子当年生的是双胞胎……”
这咋可能呢?瞎寻思。
正说着呢,合唱结束了,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出来了,林耀民睁大了眼睛:“小华——唐老师——”
唐小华从女儿房间里出来:“怎么了?”
林耀民招手:“你来看!”
电视上的女主持人面带笑容,言语铿锵的说着澳门的苦难史,她的讲述极具感染力,说到动情处,眼圈泛红,眼泪含在眼眶,嘴角却带着笑意,“……历经磨难,步履蹒跚……”
再说啥,唐小华都没往心里去,只说:“桐桐!”
“像吧?!”
“这就是呀!”唐小华都服了:“你看那右上角……高校汇演……那么大的字幕看不见,主持人前面的字幕……你靠近点看,是不是’人大‘,’林雨桐‘?”
就是!
一闪过去了!
但还会出来的,林耀民喊老太太:“妈,你来!”别在厨房了,“快!来!坐这儿等着。”
唐小华喊闺女:“玫玫,把你的相机拿出来,快!”
“咋了?”
“你姐上电视了。”
林耀军在手机这边听的清清楚楚的,老二忘了挂电话了,他先挂了。
他在电视机跟前坐着,专注的看电视。老板端了面来,他端着面碗吃,吃的极慢。客人来来去去,他一直在那里呆着。
老板也不知道这大哥遇到啥事了,店里坐满了,这么站着也不好。他出门去,拎了门口的高凳子回来,“大哥,坐。”
林耀军坐下了,看着屏幕,眼睛都不眨一下。
老板娘顺着视线看过去:“哟!这姑娘长的俊呢。”
林耀军笑了一下:是!长的俊呢。
后厨里,老板娘问说:“我看见摩托车寻人,怕是这姑娘长的像他家孩子。”
是啊!怕是像呢。
老板说着,就往出走,“下雪了,我给这大哥把车盖上。”
嗯!盖去吧。
车子盖上了,中学放学的学生成群结队的回家,从店门口过。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往前走着,边上个五十岁上下的大叔,拎着少年的书包:“你妈给你炖着鸡,赶紧回。要下雪了。”
少年沉默的走着,回家去,大姐正在看电视,电视里好像是晚会,男主持人说:“诶?说到这里……林雨桐,我可要问你一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呀?”
“你知道澳门的这个名称的由来吗?”
“那你可难不住我……”少年的脚步一顿,回头去看。电视上的女主持人瞧着真可亲!
妈妈端着热腾腾的汤:“宝儿,吃饭了。”
“哦!”他吃着饭,看着节目。等吃完饭了,写着作业,看着节目。直到节目结束,他收拾了书包,回到房间。
他关了门,拿了手电筒,在地面的青砖上找。这里刻着一个’果‘,那里刻着一个’同‘,还有一个’军‘……对了,那边还有一个’yao‘,西边的角落还刻着一个’shu‘……
每次听到同名的人,他都会多看两眼,想着许是家里人还记得他,找来了呢……
他记得,他姐姐叫’tongtong‘,哪个tong并不知道,但他记得家里人都是那么喊姐姐的,他也学着喊,姐姐会揍他,会拿走他的玩具,恐吓他:还喊不喊了?
得喊呢!不这么喊,就会忘的!
第1206章 归途漫漫(13)一更
这一夜,狂风怒吼,大雪飞扬。
林耀军守着面馆的炉子,在这里借宿。小县城的旅馆,还不如面馆不灭的炉子边暖和。晚会结束的太晚了,小旅馆的门叫了几家都没叫开,想着是人家休息的早,这么冷的天,不乐意再起来做这几块钱的生意。
再回来看见面馆正在锁门,便问了问哪里还有住的地方。
其实各地的政府招待所对外营业,条件好,暖气足,价格也不算是太贵。但是……找孩子嘛,难!
老板和老板娘两口子干脆就把人留在店里,还把炉子开大了一些,这么着暖和。趴在桌子上休息,也能兑付一晚。
这一晚,林耀军睡不着,这次去看的那个孩子又不是。年纪倒是看着差不多,但是长相上……就是看了一眼,就觉得不是。
那孩子生的寡淡,果果是浓眉大眼的长相,林家的男的都都差不多是浓眉大眼。自家爸小时候的照片是黑白的,看不出小时候和成年之后的变化的大小,自己对自己的记忆也是模糊的,但是老二自小到大的样子自己是知道的。
小时候浓眉大眼,长大后的样子也是浓眉大眼,并不会突然就寡淡了起来。
他这次带了相机,花钱买了个傻瓜相机,偷偷把那孩子的拍了下来,回头给通讯录上的人都看看,许是谁家的孩子也不一定。
这般想着,又摸手机看时间。桐桐在哪里表演的,回宿舍了没有?那边宿舍没电话,只有楼道里有IC卡电话,一般是打不进去的,除非她主动打过来。
快十一点了,应该回了吧。一直在外面,好像一眨眼,桐桐就大了。大了……却才发现,好像根本就不了解她。直到她冒出来,开始跟大人一样办事说话,他才恍然:姑娘长大了。
长大了,长成了完全出乎预料的样子。
该高兴的,可想起来的又多是愧疚!果果丢了,自责,但真的尽心了,这些年每一天都是果果。反倒是桐桐……就那么糊里糊涂的长大了,这种愧疚与心疼,在这个寒冬里攥着他的心。
总以为尽力做父亲,可其实,哪个孩子都没照顾好。父亲因自责而死,母亲扔给弟弟妹妹照顾,老婆跟着受累,俩孩子都受尽了可怜。
只要想想这些,他恨不能人贩子就在眼前,立马拿了刀砍死对方,恨的呀!真能一口一口的讲他的肉给撕下来。
可返回去想,真要是人贩子在眼前,他应该会跪下,磕头哀求,告诉我,我的孩子到底在哪,哪怕叫我看一眼,只一眼就行!叫我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
吃的饱,也穿的暖。
少年躺在炕上,看着’妈妈‘站在窗户前,用毛毯改的窗帘厚实,老窗户容易钻风,把这个挂上,风进不来。
’妈妈‘今年五十四,叫宋换勤。
这会子她站在炕头,挂着帘子:“……咱这民房,还得烧炕,这窗户也旧了,漏风。你大姐那单位盖集资房,妈跟你爸都商量好了,叫你几个姐姐一家凑点钱,打着你大姐的旗号买。等买好了,收拾利索了,咱好搬过去住。”
少年翻身,含糊的’嗯‘了一声。
大姐叫乔聪,今年三十了,当年的纺织工人,在棉纺厂。现在棉纺都下岗,但是大姐当年嫁给副厂长的儿子,送到职中上了一年幼师班,便去厂里的幼儿园教书了。
后来,再送去进修,就去了小学教书,现在是在编的小学教师。
大姐出嫁之后,她婆婆帮着二姐介绍,把二姐乔慧说给县上一副局家得儿子,那儿子自小小儿麻痹,瘸腿了。结婚后,二姐就去邮局上班了,二姐夫自己开个超市,自己的地皮,好地段。
婚后生了个儿子,在婆家稳稳当当的。
’妈妈‘又央求二姐的婆婆给三姐介绍对象,是交警队的副队长,离过一次婚,但没带孩子,但是比三姐大七岁。
三姐初中毕业,民办中专里念了两年计算机,而今在车管所上班。
四姐今年二十二了,在本市读师专。今年大三,实习了。而今在家,是因为实习单位是大姐安排的,就在大姐的学校。
听说是路子已经疏通好了,毕业就安排到大姐的学校,做老师了。
少年把脸藏在被子里,低声说:“也不用搬……我想考市里的重点高中……”离了这个家,就会有机会的。
要不然,什么也做不了。
自己的老师跟大姐太熟悉了,十分给大姐面子,自己在学校的一举一动,家里都能知道。
宋换勤也含混的应着:“睡!赶紧睡,时间不早了。”她伸手摸了摸坑,“热乎的!睡吧。”
说着,便出去了,将门给带上了。
民房前面是门面,家里开着个五金店。说起来,从八零年到现在,这个店开了二十年了。宋换勤进了对面的厦屋,将门关上,搓了搓手才朝炕上去。一边掀开被子进被窝,一边跟乔老根说:“宝儿想去市里上高中。”
乔老根皱眉,看着屋顶:“我明天给他说。”
第二天一早,雪那么厚。
少年说:“我自己行,您别送了。”
“那不成!我跟你妈就你这点根,我们这么大年纪了,你就是我们的命呀。”乔老根拎着书包,送孩子上学,“走!路滑,爸不送你不放心。”
少年沉默着,默默的走。
乔老根看了孩子一眼,就说:“你这成绩在你们学校数一数二,这我知道!我家宝儿聪明,想考哪都能考上……”
少年:“……”市里又去不了了吗?
“你听爸说,爸五十多岁的人了,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不叫你去,自然有不叫你去的道理。现在这社会,就是个人情社会。
就说对面老罗家得儿子,去年大专毕业,说是能分配,结果等不到。他也是师专毕业的!可你也知道,你大姐就是初中没念完,先去做工,后来结婚,上了个幼师,一进修,不一样在教书?”
少年:“……”
“儿子呀,这就是社会现实。”乔老根说着就叹气,“你看,多少人下岗呢,可你二姐的工作不正式?还是你三姐的工作不正式?
别人到处碰壁找工作,你四姐在家嗑瓜子看电视,等着毕业就上班了,正式编制,教育局往下分。这可都是一辈子的铁饭碗,只要政策允许,有个的是办法操作。”
少年:“……”
“我可听你大姐夫说了,上面的政策,大学毕业不包分配。你就是上了大学,回来没这个政策了,家里就是有关系,也没法子给你运作!这分配的政策,在小地方还能延后几年,有关系的就得趁着这几年抓紧。”
少年:“……”
“我跟你妈商量了商量,咱们县的中专师范也很好!咱们县上好些领导,都是县城的中师毕业的。你明年七月份就去考,读完三年刚好十八!能赶上分配的最后一茬。一毕业,就去小学教书,慢慢进修,边工作边混学历。咱先把这个坑给占上。”
少年沉默着:“……”那我考不上不就完了,回头上了普高是一样高考,高考总能考出去。
结果乔老根又说:“别怕考不上!就是发挥失误了,也不是大事。一万多块钱也能进去,这事你别管,爸给你办!爸跟你妈就你这一条根,割了身上的肉喂你,都是舍得的。”
少年的手插在衣服兜里,不由的攥紧了。这一刻,他多想有一双翅膀,能从这里飞出去。
可其实,应该是飞不出去的,这一片天空上,’父母‘编制了一张大网,将自己束缚在其中,逃不出去。
乔老根拉着孩子:“走这边,这里的雪清扫了。”
正在扫雪的林耀军回头,看到包括严实的父子二人路过了。父亲一手拎着孩子的书包,一手拉着已经长得很高的儿子,两人相携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