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焕转过身来,目光如霜,冷声开口:“沈云朝现下到哪儿了?”
那人不敢怠慢,立即低声回道:“沈将军接信后即刻启程,已赶至距京百里外的锦川渡口,按脚程推算,尚需两日才能抵京。”
“两日?”
燕景焕修长指节紧扣在窗棂上,声音低沉如寒夜中滴落的水珠,压抑极了,“等不了那么久了。”
那人面色一变,迟疑着说道:“王爷,现今各宫尚未尽归我方掌控,暗桩安插也尚未就位,若贸然提前......恐怕会打草惊蛇。”
燕景焕陡然回身,袖袍一扬,重重拍在桌案之上,沉声道:“不能再等了!”
他声音不高,却透着逼人的寒意,眸中杀机毕现。
他顿了顿,低声咬字:“去通知德妃,今夜子时,立刻行动。”
那首领神色惊骇,怔然抬眸望向他,却也知道走到这一步已再无回头之路,顿首应命:“是。”
语罢,他迅速转身退下,身影隐入沉沉殿影之中。
燕景焕仍立于窗畔,指尖依旧搭在窗格上。
他一言不发,目光越过那重重黑甲,落在远方阴沉天色下的宫墙深处。
他喉结起伏,眸色幽深,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而此刻的长春宫内,香炉清雅,帷幔轻垂,幽香缥缈而升,袅袅漂浮在空中,仿佛连天光也朦胧了起来。
德妃正静坐在暖榻之上,一身素色宫装,鬓边簪着一朵白玉兰,衬得她眉目沉静肃然。
广安公主坐于她下首,面容清冷,衣袂素净。
两人之间,摆着一张雕花矮几,几上放着尚未饮尽的茶水,已然微凉却并未唤人上来更换。
殿中立着一个小宫女,正是清早给沈星晚梳发的那名小宫女,正细声细语地,将沈星晚托她带给广安公主的消息,一字一句复述出来。
“......娘娘让奴婢带话给广安公主,若能设法......设法送一些雪花砒霜进去,她自有安排。”
话音落下,殿中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广安公主蓦地变色,眸光猛地一凝:“雪花砒霜?她要那东西作甚?”
德妃也沉下脸来,端起的茶盏在指间停滞半晌,终是未能饮下,轻轻放回几案。
微风掠过窗棂,拂动帘帐 ,也扰的人心浮动。
广安公主蹙眉回望母亲,迟疑道:“莫不是她......她想......”
她未将自裁二字说出口,却又忍不住揣测,“她如今被魏子麟囚着,动辄受辱,这种时候讨这般毒药......莫不是,想以死明志?”
德妃缓缓摇头,面色凝重,低声道:“不会的。”
“我虽未与她深交,但这几次接触以来,能看出她心性坚定,又极聪慧,她既传话索毒,必是另有所图。”
“自尽,非她之所为......我更担心,她是要冒险行刺魏子麟。”
广安公主焦急起身,“那更危险了!”
“魏子麟何样人也?他近身防备森严,星晚孤身一人,何谈动手?”
德妃抬眸,眸光沉沉望向窗外阴沉的天光,半晌才轻声道:“所以我们得劝她三思。”
“沈星晚有恩于我们,如今情势走到这一步,决不能让她以身犯险,玉石俱焚。”
德妃说罢看了广安公主一眼,缓缓吩咐道:“雪花砒霜之事,暂缓。你设法告知她,切勿轻举妄动。”
广安公主点了点头。
德妃复又挥手将这梳头的小宫女遣下去,命她继续留在太子那里,替她们探知太子动向。
那小宫女连连应是,躬身退了下去。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
是燕景焕那处的黑甲军首领所派的小宫女前来传信。
她疾步走进大殿内,俯身跪伏在地上,低声禀道:“启禀德妃娘娘,摄政王殿下传话,将于今夜子时提前行动,请娘娘即刻做好应对。”
广安公主面露讶色,失声道:“这么快?”
德妃眉头紧锁,双手拢在袖中,一言不发。
殿中静默数息,她才缓缓开口:“摄政王既动,则大势已起,天命也罢,人谋也罢......我们已再无退路。”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广安公主。
“摄政王如此提前动手,魏子麟绝不会坐以待毙,我们若不乘此一击即中,恐怕再无翻盘之力。”
广安公主咬唇,眸光坚定:“既如此,女儿随您一同搏命。”
德妃微微点头,唤贴身内侍取来笔墨纸砚,展卷伏案,提笔落字。
她字迹极稳,笔锋凌厉,每一笔仿佛都凝着沉沉心血,落于纸上,字字铿锵。
她写下一封密信,亲笔请求她父亲即刻调动母族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力,务必在今夜子时之前赶至宫门外蛰伏,听号内外策应。
写毕,她亲自执印信封印,郑重交与心腹内侍:“务必以最快速度送至侯府,亲手交于我父亲,绝不可有失。”
内侍领命,疾步而去。
长春宫内风动纱帘,浮光掠锦,光影斑驳。
德妃坐于贵妃榻上,缓缓抬眸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色。
她低声开口,喃喃自语似地:“是生是死,就看今夜了。”
天色愈发阴沉,天际绻着一抹乌云未散,灰沉如墨,压得宫墙愈发森冷。
魏子麟自摄政王所离去后,步履沉稳,神情间丝毫不见倦怠。
他并未立时折返回囚着沈星晚的寝殿,而是折道直入军机处。
那里灯火通明,守卫森严,满室肃杀。
原本由摄政王掌控的军机处,如今早已换血重组,皆是魏子麟亲信之人。
黑甲将士林立两旁,甲叶寒光凛冽,宛如一柄柄出鞘利刃,肃杀寒意直逼人心魄。
魏子麟甫一进殿,诸臣齐齐起身,拱手弯腰,齐声行礼:“太子殿下。”
魏子麟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他大马金刀地坐入上首,垂眸扫视一圈,冷声问道:“沈云朝行踪如何?到哪一步了?”
一名身老臣出列,拱手禀道:“启禀太子殿下,沈云朝正由西北军道返京,已至百里之外,但微臣已命人设下关卡拦截。”
“太子殿请下放心,大军虽悍,但孤军终究难渡京畿,我们有黑甲军压制在前,绝不会叫他突入。”
魏子麟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若拦不住呢?”
老臣身子微颤,沉声道:“......那便是微臣之罪。”
魏子麟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他身形颀长,一袭明黄蟒袍,广袖下的双手紧握,行动间衣摆带起薄风。
他缓步走下阶来,走至那老臣跟前,居高临下望着他。
“我问你,”他语气低冷,如绵针带刃,“若拿下了沈云朝,你打算如何处置?”
老臣一怔,随即低头作揖:“请太子殿下示下。”
魏子麟眼中泛起寒意,冷然道:“就地诛杀。”
殿中空气骤然凝滞,片刻死寂。
“若不速决,只怕夜长梦多。”
魏子麟语气森然,说罢转身大步离去,衣袍猎猎,未再看任何人一眼。
一众重臣面面相觑,皆心下惴惴,又不敢多言,只能低头恭送,眸中皆多了一抹对权势的敬畏和惧意。
魏子麟从军机处出来,日光恰巧映在他面颊上,一边清俊如画,另一边却隐隐泛起乌青,那是方才燕景焕所留的拳痕。
他没有敷药,任那伤痕暴露于风中,仿佛刻意要让人看见。
他步履从容,唇角甚至漾起些许笑意。
他疾步穿过回廊,径直走向囚着沈星晚的寝殿。
宫门紧闭,守卫森严。
侍婢宫女皆伏低了身子,谁也不敢抬眸多看一眼。
魏子麟看都未看她们一眼,径直越过她们,抬手一推,大殿的雕花门扇“吱呀”一声,被他缓缓推开。
门后一盏灯烛未灭,暖黄柔光洒在屋内的罗帷上,仿佛这一方幽暗的天地内,仍残存着几分温柔。
沈星晚正坐于榻前,眉目宁静,素手轻握一卷旧书,灯影照得她一身纱衣泛着淡淡光泽。
魏子麟阔步走入,将寝殿大门“砰”的一声反手阖上。
他未立刻开口,只是静立在门口,眸光复杂地望着不远处的沈星晚,好似在酝酿情绪。
良久,他缓缓迈步走向她,每一步都极稳,极慢。
走近她三尺之地,他忽地将身侧微一侧,故意将那一边被打青的脸颊转向她。
他眼睫微颤,带着委屈似地,低低唤了一声:
“......晚晚。”
第104章 沉醉但愿沉醉不复醒
沈星晚缓缓抬眸,暖黄光线洒在她如玉面容上,映出一派安静恬淡的柔光。
她眉眼温柔,只盈盈一笑,笑意温婉,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搁在一旁,指尖带着几分散漫慵懒,仿若刚从小憩中醒来。
她声音柔若棉丝,轻声唤道:“你回来了。”
极寻常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竟那样温婉缱绻。
像极了寻常人家院中小娘子,在阳光斜落的春日下午,小憩醒来,手执半卷闲书,见到夫君归来时不经意的一句轻语。
那是柴米油盐中最平凡的安稳,是柔情深处最诱人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