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定下,季明达去和张怡萱约时间。
复诊之后,就是他们难得的周末时光了。
一天前,贵千提出要和逐泓一起去爷爷奶奶家时,谁也没有反对。
这两天璩简和王曾柔就住在山外青山,经常来和他们吃晚饭、陪贵千在庄园各处消遣。他们还打算在这待些日子再去南方旅居,留足了和失而复得的孙女相处的时光。
那另一边肯定也不能厚此薄彼,傅奶奶这两天的电话也没断过,都心心念念等着她。
璩湘怡坐上了去公司的商务车,顺带着把傅谐送到他排演的音乐厅去。
出发前,两人还好好叮嘱了贵千,在奶奶家也要好好吃饭,接着又嘱咐逐泓,记得让妹妹吃药,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先出发。
看着那辆黑色迈巴赫先驶出,璩湘怡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身边的丈夫牵出,她转头去看,就看到傅谐脸上怅惘的神情和她一模一样。
傅谐闷声:“我都不敢想,要是贵千去上学,我们得多担心……”
是啊,只是出门去爷爷奶奶家过一个下午,他们就分离焦虑成这样。
璩湘怡想到总有一天贵千会长大、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就感到心里一阵钝痛。
紧接着她一头栽在了傅谐的胸上,蒙声说:“还有助理和保镖跟着,我让他们每隔半小时给我发简报。”
傅谐啃哧啃哧地笑了,忍不住揉乱璩湘怡的头发,再给她慢慢整理好。
“我们慢慢来。”
==
迎着阳光,透明袋子里湿润的种子粒粒分明。
“向日葵。”
璩贵千手里拿着两袋种子,歪头观察。
比起山外青山那样跳出常人认知的奢华住所,爷爷奶奶家就是她在潞城会向往的样子。
老式的居民楼坐落在校园的一角,旁边就是通往旧居民区和市场的小门,会有背着书包的学生路过,却又充斥着满满的生活气息。
奶奶家就在一楼,连着一个不大却蓬勃的小院子。葡萄藤和丝瓜藤各占据了一半的木篷,顺着顶部垂落枝条,不难想象夏日夜晚在棚下石质桌椅上纳凉会是多么舒爽。
她此刻就坐在石凳上,不过还垫着一层厚厚的垫子,是爷爷特意拿过来的。
他们此时就在这里。
如果是从前,璩逐泓会先去爷爷的书房练上一个小时的毛笔字,请爷爷点评完之后再给奶奶打下手。这院子里的木棚曾翘起一段干裂的木条,就是他帮着修复的。
但今天,重头戏显然是种花了。
“这些种子已经做过催芽了,瞧,瓜子尖尖已经冒出来嫩芽了。”
璩贵千摊开手,任由奶奶将种子一一列在她和哥哥的掌心。
寻常的瓜子模样,但外壳轻裂,冒出一点儿尖尖,真是难以想象,每一颗小瓜子都可以长成一株植物。
璩逐泓熟稔地搬来数个小花盆、灌溉瓶,还有营养土和沙土。
贵千伸长脖子,完好无损的一只手轻轻摩挲花盆的边缘,不一会儿,手上就沾染了一层薄薄的土。
哥哥看了她一眼,嘱咐道:“那只手当心,别沾到灰尘。”
其实已经结疤了,医生都让她可以不用再带纱布,保持透气,但哥哥还是小心谨慎。
“嗯。”贵千乖巧地点头。
爷爷刚好从后面绕过来,手上提着一个老式的青花瓷水壶,给他们一人晾了一杯菊花枸杞茶。
璩逐泓按照要求混好了种植土壤,在花盆里一层层垫上,直到快装满小花盆的三分之二。
傅奶奶手持灌溉瓶:“来,贵千,瓜子尖儿朝下,轻轻地……”
种子和泥土接触,她的指尖缓缓感受到了小芽深入土地的力道。
再盖上薄薄的一层土,将将淹没种子。璩贵千已经可以期待起初生的嫩芽顶破壳、顶破泥土,初见天日的一天。
一个花盆只放一两颗种子,等他们慢慢把所有出芽的向日葵种子都种下,石桌上的菊花枸杞茶也已经下去了一大半。
“好了!”
十几个小花盆一摞摞的摆在墙边,在阳光照得到的角落里,泥土湿润。
“接下来,就是等待,它们慢慢地会长出枝叶,最后开出花苞。”
“这个夏天是不一定看得到开花了,但明年一定可以。”
傅奶奶信心满满,拉了璩贵千的手给她细细的清理指缝中的泥土。
洗干净手的众人围坐在石桌边,享用奶奶自己种的圣女果。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爆开,新鲜爽口。
与在庄园里眺望翠绿草坪相比,一样是惬意的,但是,是不一样的感觉。
在手指触及泥土的时候,心好像会更平静。
哥哥写毛笔字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看着,好奇地点点砚台,于是一向在教导璩逐泓学习时要静心的傅爷爷主动提议要教她研墨。
这是一只手也能做的事情,她小心翼翼捻起墨,在傅爷爷“对对对,就是这样”的声音里感受颗粒和水相溶的触感。
多么奇妙。
生命充满了新奇的体验,每一天都是全新的。那与财富无关、与权力无关。好像一瞬间,她的人生展开了新的一页,和人接触、和自然接触,一切都是和善的,一切美好都是敞开的。
饭后。
华庆大学的校园依山而建,有不少上下坡道,风景秀丽,但璩逐泓顾及着上坡对贵千而言太吃力,只拉着她往湖边平坦的小道上走。
身后的保镖远远缀着,校园生活的每一个部分都让璩贵千感到惊奇。
骑着自行车飞速经过的双肩包少年,长椅上三两坐着聊天的小情侣,耳朵里塞着随身听耳机的慢跑人,她都在看,都去观察,恨不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活泼多了,更像个好奇的孩子,真正展露了天性。
“哥哥以后会来这里读书吗?”
在走过一栋遍布爬山虎的教学楼后,璩贵千转过头问他。
“可能吧。”璩逐泓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他自己也没有想好。
跟随爷爷奶奶的步伐来华庆似乎是不错的选择,国内顶尖的学校,经管更是出类拔萃的专业。
但,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总是忍不住去想,更多的可能性。
璩贵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是哥哥的话,想去哪里肯定都可以的。”
“对我这么有信心?”璩逐泓笑道。
“有的,”璩贵千认真回答,“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是很厉害的人。”
“贵千也是很棒的小孩。”
她低头,笑容中的眼神微暗。
第36章 二十一世纪是信息和技术的时代……
璩贵千回家之后的第三个周末, 她把璩湘怡赶回了主卧。
“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不用妈妈一直陪我睡觉,而且,妈妈只陪我, 那爸爸不是很可怜吗?”
璩湘怡是被穿着睡衣的执拗小女孩给推出来的。她一边感慨, 贵千恢复得很不错, 还挺有劲儿了, 一边又止不住地惆怅,孩子都会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的。
于是她也只好接受, 再三叮嘱了贵千,要是害怕,就把床头的睡眠灯打开,不习惯就一定要过来找她。
“知道啦知道啦。”
璩贵千点点头, 指了指倚在门边笑望他们的傅谐。
“我会乖乖的。”
啪嗒门一关。
穿着白色蕾丝睡裙的女孩松了一口气, 盘腿缩在松软的椅子上,偷偷摸摸地打开电脑。
这间房在几个星期内很快添加了不少属于她本人的色彩。
比如窗前一盆刚冒出尖尖的向日葵花苗。
比如床头端坐着表情严肃的金毛犬玩偶。
比如书桌边添置了一台电脑。
——在她对爸爸的工作电脑表现出兴趣的第二天,一台崭新的机器就出现在了她书桌上,连带着整张桌子都换成了有宽敞桌面的样式。
当F3578这串字母又一次出现在她的梦中时,璩贵千决定,她要弄明白这是什么。
这个决心来得并不艰难。
几天前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庆幸
自己没有吵醒身边的妈妈, 就蹑手蹑脚地下床洗脸。
她已经习惯脚下颠簸的触感。
在爸妈身边,没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而身体上的不便也被细心和体贴抹平了。
渐渐地, 她也被说服,这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可被纠正的小错误。
黄铜流水边框的除雾镜前,璩贵千扑地把温水激在脸上, 很认真地端详起自己。
额头的痂已经掉光了,在悉心养护下没有留下疤痕,还有一些红肿也即将消退。
她的脸比从前白皙,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而是渐渐能看到皮肤散发出的光泽,脸颊上也长出了手感柔软的肉。
这张脸,她却始终是有些陌生的。
她没有从前的记忆,睁眼起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自己。也正是因此,没有看惯自己的她,才能像旁观者一样,敏锐地审视自己、发现那些被爱滋养出的点滴痕迹。
女孩真的和妈妈很像。
她摸摸自己的眼睛。
细长的眼型,微挑的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