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言一处,季妄言立刻道:“儿臣也这般想,三弟一贯聪慧,不若此案便由儿臣与三弟一起来主审开办,左右都是为了我大奉朝臣,不分是谁主办的。”
他递了根杆子,季子安立刻顺着便爬上来了,他急迫道:“好!好,父皇,儿臣要与皇兄一起来办。”
顺德帝的眼眸掠过季子安,沉沉的盯着季妄言看了一眼,那双浑浊的眼眸里有浓重的不喜,直直的刺在季妄言的脸上。
季妄言毫不避让的站着。
年迈枯朽的帝王与野心勃勃的太子,只需一个眼神,都能读懂彼此眼底的深意。
你给我挖坑,我偏要拉着季子安一起下去,你奈我何?
而季子安根本没察觉到他皇兄与顺德帝之间的交锋,他有些坏心思,但脑子也不够用,需要有人时常提点,只把他一个人提到季妄言面前是不够看的,季妄言能一个人把他耍得团团转。
而此时,顺德帝已经收回了眼眸,坐定,道:“那便交由你们二人一道查吧。”
季子安大喜,道:“多谢父皇。”
季妄言行礼,面无表情的道:“儿臣告退。”
季妄言与季子安一路向后退,退出了太极殿后,才转身向外走,季妄言嫌恶的甩动衣袍,将身上的香火气渐渐甩散。
他身后的季子安一出了太极殿,便问道:“皇兄打算如何查此案?”
季妄言只道:“三皇弟可有什么好建议?孤对此案尚是一头雾水。”
季子安脸上一闪而过掠过几分得意,却只道:“子安亦是不清楚,皇兄这是要去哪儿?”
“孤要去一趟国子监,取些东西。”季妄言将季子安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道:“明日,孤再去找秦小将军问话。”
季子安一双眼滴溜溜的转,没有讲话,而是拜别了季妄言后,自己悄悄走了。
一猜就知道,季子安是想先下手为强,趁着季妄言回国子监,自己先偷偷去找秦七夜,试图先跟秦七夜打好关系,以此来拉拢秦七夜。
季妄言嗤笑一声,没管季子安。
他这三皇弟总是爱做这种蠢事。
他不屑跟季子安争这些,而是出了宫、一路纵马,去了国子监。
他到国子监的时候已是巳时,天色明亮,他纵马入国子监,经过雾松林,踏过边月湖,最后到了学堂外。
季妄言到学堂窗外,立于马上向窗内一看,便看见烟楣咬着毛笔的顶端,愁的脸都鼓起来。
今日学的是九章算术,教他们九章算术的夫子一向严苛,而九章算术,又难到离谱,寻常没有基础的人听都听不懂,烟楣显然又是个脑子不开窍的小蠢猫,此时十个手指头全用上了,愣是没算明白夫子的题。
等到夫子公布答案的时候,烟楣肉眼可见的泄气了,方才昂的高高的小脑袋一下子垂下去,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纤细的指尖将脸蛋撑的挤出来一块软肉来,她歪着脑袋看着讲台上的夫子,仿佛在看一根迷魂香在讲话。
看不懂,还很困。
烟楣打了个哈欠,貌美娇嫩的脸蛋都挤到一起,连眼睛都看不见了,粉嫩的舌尖抻长了在唇瓣上乱舔,想要抻个懒腰,又记起来这是在学堂,赶忙收回了胳膊正襟危坐,格外可爱。
季妄言低笑一声。
小蠢猫,睡不够么?
他本不是有什么耐心的人,但今日却愣是在雾松林里等了半个时辰,等到午时下课。
他瞧了烟楣半个时辰。
小蠢猫挠头,偷看别人写题算数,闲得无聊咬指甲盖,低头愁眉苦脸看算数题。
几道算术题,能把她逼的坐立难安。
就这点本事,能做什么官?
老老实实当他的侧妃吧。
季妄言从马上下来,让暗卫将他的神驹带走,他自己一人靠在雾松林的树干上,偷来浮生半日闲。
有烟楣看,那夫子的声音都不觉得呱噪了。
而这时,季妄言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本以为是路过的夫子,没有在意,但是对方却在季妄言的不远处停下了。
季妄言习武多年,百步之内一旦出现人,就会本能的去扫上一眼。
他正看见周行止那张清隽雅逸的脸。
季妄言的唇瓣微抿,原本含着几分笑意的丹凤眼渐渐凉下来。
正巧,远处有钟声响起。
苍苍雾松林,杳杳钟声午。
是下学的时候到了。
台上的夫子停止授课。
学子们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待到夫子走后,学子们才三三两两的活动着跪麻了的腿脚,往学堂外走去。
烟楣与长乐一道往外走。
她们二人并肩而行,走出学堂的时候,长乐一眼见到了站在雾松林的太子,长乐不由得高喊了一声:“太子哥哥,你来等我么?”
而烟楣也同时一眼看见了一旁的周行止。
周行止之前并未见到太子,此时他眼里只有烟楣,也根本没去看雾松林那边的太子,他快步走到烟楣的身前,盯着烟楣看了片刻,然后目光游离了一瞬,随即语气生硬的道:“烟楣,之前我约了你,你不肯赴约,那我便来找你——关于你退婚的事,我母亲不同意,这个月底,我母亲会差使媒人上门提亲,你且在烟府内等着嫁我。”
第25章 [VIP] 争风吃醋!
彼时正是午后时分, 学子们从堂前纷纷离开,脚步声与欢笑声, 偶尔还伴随着些许关于九章算术的争执声在耳畔扫过, 一阵微风吹来,雾松林的树叶都在微微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
身前的周行止还在讲话, 他神色冷清, 用一种毫无回旋余地的态度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烟楣,这些事, 容不得你我来做决定。”
他的声音像是被茶水冲过的树叶一般,飘飘忽忽、打着旋儿落到烟楣的耳朵里,烟楣分明听见了,却一点都没入到脑子里, 她的目光擦着周行止的肩侧向后落去,远远地落到了季妄言的方向。
季妄言靠在雾松树上,高大的雾松树枝干苍劲, 阳光透过葱郁的针缝落到他冷冽锋锐的脸上,长乐郡主兴奋地在季妄言身前蹦来蹦去, 季妄言却根本不看她,只远远的一抬眸, 如捕猎的苍狼一般, 瞬间将烟楣捕获进他的瞳眸中。
烟楣心头一紧,她怕季妄言又发疯, 赶忙看向周行止。
周行止正蹙眉道:“你既已与我订婚,便当学着相夫教子, 治理后宅,而不是每日与我寻麻烦,你出身庶出,更要勤勉自身,端正做派,才可为我周家妇——”
若是以前,她听了周行止这话,定是要黯然神伤、怀疑不安的,她一直都因她是个庶女而暗暗自卑惶恐,但现在,她根本不在意周行止这番话了,因为她知道,是不是庶女并不重要,她就算是庶女,只要找准方法,也能平步青云,就算烟桃是嫡女,走错了路,也是万劫不复。
周行止的话也并非是为她考虑,她能够感觉到,周行止只是想通过这种言论来让她“听话”、“低头”罢了。
但烟楣一点都不害怕,也不在意。
比起来季妄言的凶残,周行止还差上一大截呢。
她原先喜欢这个人的时候,为这个人患得患失,现在不喜欢这个人了,反而渐渐瞧见了他身上的缺处。
他自诩公子,但傲慢无礼,从不真正的将她放在眼中过,她又何必为了这样的人黯然神伤呢?
烟楣便打断他的话,道:“周公子,纵是有我父母之言,我怕是也无法与你成婚,我之前一直未曾与你言明过,我已是东宫属臣了,朝中有禁令,同入朝为官者,不可为夫妻,我已领了官袍与官印了,待到日后,我会向我父亲禀明,请母亲出面,与你解除婚约的。”
她看向周行止,本不想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毕竟日后可能还要同朝为官,但是一想到周行止当初总是贬低她、瞧不起她的样子,她心里就生气,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烟楣自知为庶女,身份低微,自不配周公子,便祝周公子日后去寻得良缘相配吧。”
她伪装的功夫不到家,嘴上说“自不配周公子”,但脸蛋上却挂满了“现在我是官啦轮到你配不上我了”的小小傲气,小下巴一抬,尾音都跟着向上扯。
像是只记仇的小坏猫,被人欺负了就偷偷用爪子抓人,因为爪牙还太小,所以没什么威胁性,只让人发笑。
季妄言望见她这幅张牙舞爪的做派,就觉得心里堵着的恼火轻了几分。
好楣儿,今日真乖觉。
季妄言原本压下去的眉眼又缓了几分,他的目光落到一直在他面前吵闹的长乐身上,语气平淡的道:“孤今日是来寻孤的属官的,孤有正事要办,没空回国子监读书。”
长乐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她的目光随着季妄言的目光一起看过去,便看到烟楣正和周行止说完话后,昂首阔步的走过来。
周行止的目光一直跟着烟楣走,他目光急迫的盯着烟楣的背影看,像是盯着一个即将跑掉的贵重物品一样,分明慌得连手掌都攥紧了,但却硬是咬着牙站在原地没动一步。
烟楣也不在乎他动不动,她甚至都没分给过周行止一个眼神,只一路快步走来,到长乐与季妄言面前时才停下。
“烟楣见过太子殿下。”长乐在一旁,烟楣便行礼道。
“跟孤走,有事吩咐你做。”季妄言扫了一眼烟楣,面上虽没什么情绪,但烟楣一瞧见他就知道,这狗男人心里舒坦着呢。
他就是这么好哄,稍微顺着他捧两下,就能把他捧到天上去。
现在的季妄言一点都不凶啦,也瞧不出来哪里聪明,很好糊弄的。
她落后于季妄言半步,跟着季妄言走,唇瓣却不由得勾起来。
他们俩走出去的时候,烟楣才记起来她竟未跟长乐郡主道别过,方才季妄言一叫她,她便跟着走了!
于是烟楣走过了两步后,又匆匆回过身,与长乐道:“郡主,烟楣先随殿下去办公务了。”
长乐站在原地,眼巴巴的望着他们。
她瞧见太子哥哥走在前面,头都不回一下,但步伐却放的慢了些,让烟楣回身说话之后也能跟上,烟楣自然地跟在她太子哥哥身后,回眸时笑颜如花,她本就生的明媚惹眼,现下一笑,那眉眼间的风情便绽开,明晃晃的,如一碗清酒,甜香迷醉。
森森绿林里,远远钟声起,他们二人相伴,一路走进雾松林里,苔痕上阶绿,鞋履映草色,他们从林间小道往国子监外面走,像是要一直走出很远,走到长乐跟不上的地方去。
她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只是那声音落下时,季妄言与烟楣都已经走远了。
长乐心里莫名的不舒坦起来了,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的捏着自己宽大的国子监红色学子服的袖子,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捋不出来缘由。
而这个时候,在长乐身后的周行止动了。
他在跟着烟楣走。
他的脚步有些许踉跄,一双眼直直的盯着离去的烟楣的身影。
他之前就已经听烟楣说了,烟楣随太子为东宫属臣的事情,但是他并不知道原来同朝为官的男女不能成婚。
他乍一听到这话,只觉得脑子一阵嗡嗡的响,如同被人以利锤砸过一般。
他竟不能娶烟楣了。
他...他本身就是不喜欢烟楣的,之所以想娶烟楣,也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没错,是为了报恩,但是,他的母亲很喜欢烟楣,他不能不娶烟楣。
他要听母亲的话的。
周行止的脑子渐渐动起来,他想,可以有别的法子的,既然男女都同朝为官时不能成亲,那让烟楣辞官不就可以了?
他的才学,足够榜眼探花,甚至可争状元,日后他定能平步青云。
而烟楣不过是点了一个东宫属臣的官儿而已,一个通事舍人,能有什么前途呢?
远不如嫁给他,做他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