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当知青?”
“恩。”
“我记得前几天,你还兴奋地特意跑来跟我说,过几天你就去供销社上班了。怎么?工作有问题?”
“前几天,姆妈确实托了关系,在供销社找了份工作。只不过现在……”赵清茹嘴角微翘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的薛玉敏,“其实去乡下当知青也挺好的,响应国家号召嘛。”
唐越宋半眯着眼睛,顺着赵清茹的目光瞥了薛玉敏一眼,目光冷冽,看得已经意识到不对劲的薛玉敏有点儿心虚地抖了一下身子,本能地往身旁的沈建军身后躲。
“走吧,姆妈这会儿正好在家。”唐越宋见赵清茹这般说,便知道住在自家隔壁的赵家小妹妹下乡当知青这事十之八九已成定局。最主要的一点,也没见赵清茹有什么抵触情绪,显然也是愿意的。见此,唐越宋便没打算再插手。只不过对于那些不安分之人,唐越宋并不介意收拾一下。
赵清茹见唐越宋抬脚便往家走,赶忙拿着手里装着糖水黄桃的搪瓷杯,快步追了上去。
薛玉敏望着渐渐走远的唐越宋与赵清茹的背影,眼中的忿恨一闪而过,随后又开始小声地抽泣起来:“建军哥哥,唐哥哥他……是不是讨厌我?”
“怎么会,唐大哥不是这种人。敏儿,你那么善良,那么温柔,唐哥怎么可能讨厌你?即便唐大哥对那臭丫头不错,也是看在赵清山那家伙的面子上。”
“真的?”薛玉敏对于沈建军这般宽慰自己,并不觉得舒坦多少。反而因为沈建军最后那句“看在赵清山的面子上”,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在薛玉敏看来,赵清山在家时,明明对自己更好,这隔壁唐政委家的唐越宋眼瞎了不成,怎么就对赵清汝那臭丫头比对她好了?
也亏着这会儿赵清茹去了唐家,并不在场。当然即便在场也没有读心术,不清楚薛玉敏心里是怎么想的。要不然知道后一准翻白眼儿。这都什么人呐,瞧瞧这思维,果然没在一个频道上,寻常人根本理解不能。
赵清茹跟着唐越宋来到了唐家,唐政委并没在家。一番客套后,赵清茹便将自己想让赵清伟来唐家搭伙的想法跟唐妈妈简单提了一下。唐妈妈原就跟赵母关系不错,听赵清茹这般说,非但不介意,反而很是欢迎。主要也是因为平日里,家里就只有唐妈妈一个人在家,无论是唐政委还是唐越宋,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军营里,难得回家一趟。赵清伟来唐家搭伙,正好能陪唐妈妈说说话。
当然,赵清茹也没想过让自家小弟在唐家白吃白喝,再加上之前赶走老白莲花母子三个时,从那个铁制饼干盒里截留下了大部分钱跟粮票。乘着这次机会,赵清茹拿出了十张大团结,放到了茶几上。
“汝儿,你这是干嘛。快拿回去!”钱,唐妈妈自然是不愿意收的。
“唐妈妈,您先听我说。小伟今年都十二了,老话不是常说‘半大的小子吃穷人’嘛。这钱,就当是小伟在唐家搭伙的伙食费。可惜,我手上没有粮票。唐妈妈您若是不收,小伟回头可就不好意思上唐家来白吃白喝了。”
“姆妈,这钱你先收下,大不了回头还给赵姨。”一旁,唐越宋插嘴道。
“是啊是啊,大不了回头还给我姆妈。”赵清茹笑嘻嘻的。
唐妈妈没好气地白了自家儿子唐越宋一眼,最终还是将赵清茹给的十张大团结给收下了。
三天后,打包了一个简单行李的赵清茹告别了为她践行的唐妈妈几人,坐上了前往下乡目的地的火车。
019搭乘火车
赵清茹下乡的地方叫沈家洼村,虽说地处江南沿海省份东瓯省,却属于北部山区,是有名的贫困镇下有名的贫困村。即便改革开放二十年后,也属于较落后地区,拖后腿的存在。主要还是因为一个地理位置,太销魂。沈家洼有三个村子,上湾村,沈家村以及下洼村,四周被群山所包围,仅有的一条黄泥路,还是解放后人民政府组织人给修的,直通清水湖水库。
想要去最近的集镇大塘镇,得翻山越岭走上一个多小时的黄泥路后,还得坐船到清水湖水库另一头。至于从大塘镇到乡里,就得搭乘每天早晚各一班的班车,路上花费近两个小时。
当然,此时此刻还在火车上煎熬的赵清茹并不知道这些。这会儿的她正缩在座位上,听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小伙子在那里高(胡)谈(言)阔(乱)论(语),情绪萎靡的打了个哈欠。真心不能怪赵清茹,小妮子已经在火车上煎熬了一天一夜了,距离最终目的地据说还有两天一夜。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可没有什么高铁动车,连最低级别的空调快车都没影子,有的只是绿皮的烧煤蒸汽火车。就这,有座位的车票还不好买,得有介绍信,得开后门。
对于前世每年总有一两个月在外旅游的赵清茹,对于出门交通工具的印象无非那么几种:要么飞机要么高铁,偶尔自驾。空调快客什么的,都很少乘坐的赵清茹,乍然换上了烧煤蒸汽动力的绿皮火车,哐当啷哐当啷了一天一夜,竟然还没到目的地,可不是个非常大的考验嘛。速度慢也就罢了,最让赵清茹难以接受的,估计还是人。真心太多太多了。乍一见那么多人,都让赵清茹一个晃神,还以为赶上了春/运/民/工/潮。
这人一多,狭窄的车厢里,那味道可想而知。
唯一能让赵清茹庆幸的是,这会儿已经是深秋十月了,若是再早几个月,车厢里的味道只怕更销魂。
“小汝,你说我们下乡当知青,还能回城不?”说话的是女生叫吕迎春,是赵清茹上火车后新认识的朋友。梳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子,瓜子脸,跟赵清茹一样,也是刚刚初中毕业。原本吕迎春初中毕业后,可以顶自家姆妈的班,在工厂当学徒。谁知道偏心的爷奶知道后,给做主逼着吕迎春的姆妈将这份当学徒的工作,让给了吕迎春小叔家那个只比吕迎春小两个月的小堂弟。为此,吕迎春不得不收拾好包裹,下乡当知青。
下乡当知青,组织关系什么的就会转移到所下乡的村寨里。也就是说,哪怕之前家住燕京,是正了八经皇城脚下的居民户口,下乡后也得乖乖地变成农民。所以有条件的人家,自然舍不得自家的娃,吃不吃苦还在其次,关键当土/农民,一辈子背对黄土,地里刨食吃,什么前途都没了。
“不知道咧。”虽然赵清茹跟吕迎春一见如故,但这会儿在火车上,四周还有七八个同时知青的同龄人在,自然不可能什么话都往外说,“走一步算一步呗。其实当一辈子农民又何妨。”
农民跟农民自然是有区别的。旁的不说,在赵清茹前世,也就是几十年后的未来,像有些富裕的小康村子,每年分红就几十甚至上百万,别墅洋房小汽车,那日子可不是比一般的大城市白领更好。当然,混的差的,一年到头几百块收入,不得不当农民工在外打工,一年到头赚不到什么钱也就算了,还会被无良老板克扣拖欠工资。
其实根本不在于是不是农民。城市户口又如何?农村户口又怎样?
“我说赵清汝,你可别告诉我,你当真想在农村生根落户了。”坐在赵清茹斜对面,隔了一个走道,叫司甜的女生抬眼瞥了一眼赵清茹,不客气地冷嘲热讽道。司甜五官其实长得不错,只可惜有一张大饼脸,脸上扑着香粉。人还没接近,香味已经迎面扑了过来。
因为都是知青,所下乡的地方又是同一个,所以街道居委会给统一买的票子。可不知为何,大家坐在一起后,一番互相介绍后,司甜就对赵清茹有了一种莫名的敌视情绪。赵清茹确信在此之前并不认识这个叫司甜的女生,也不存在任何交集,对于司甜莫名的敌意,暂且也只当没察觉。
“是啊,小汝,你不会真打算嫁给一个农民吧。”吕迎春眨了眨眼,附在赵清茹耳边,轻声道,“上车前,我家姆妈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我,要把自己保护好,千万别头脑发热,嫁给农民。要不然,就把我腿给打断。”
“我才几岁啊,嫁人什么的还早着咧。就算我头脑发热,要嫁,我大哥只怕也不会答应的。”
“你大哥?”
“恩,我大哥也在那里当知青。这次特意选在大塘镇,也是因为我大哥就在下面的沈家洼村当知青。说起来也有两年没见了大哥了,也不晓得他现在怎样了。”
对于自家婆婆嫡亲大哥赵清山,赵清茹并没有见过本人,而自家婆婆残存的记忆并没有多少赵清山的片段留下。赵清茹只能通过悄悄翻相册,记住这位运气有点背的大哥。要不然,回头见面了,认不出来,可就丢人了。
“真好……说起来我也好些年没见到大哥跟二姐了。”许是赵清茹的话,触动了在场诸位内心的某根心弦。坐在司甜旁边,齐耳短发的女生,慢悠悠地开口道,“以前大哥总仗着自己是老大,欺负我跟二姐。后来,大哥去东北当知青,一走就是七八年,年年写信回来说会回来过年,可年年骗人……阿奶到死都没等到大哥回来……后来二姐去了甘肃那边。现在轮到我了,家里就只剩下小弟一个人了……
说着说着,那个齐耳短发的女生眼睛有些湿润。赵清茹记得,这个女生之前自我介绍时,说她叫李月荭来着。
020文乐前辈
对于上山下乡当知青,赵清茹这个曾经的八五后,若不是自家婆婆,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也是托了自家婆婆的福,为了找共同话题,赵清茹这才找了一下度娘粗略地了解了一下当时的大背景。从老三届大批知青下乡到七十年代末才陆续返乡,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几千万年轻人青春被荒废是不争的事实,无数家庭被拆散,像李月荭大哥那样留下终身遗憾的只怕也不是个例,甚至还有像自家婆婆嫡亲大哥那样永远地埋骨他乡的……
赵清茹长呼了口气,正想考虑着是不是转个话题,活跃一下气氛。坐在司甜对面,带着一副厚厚的黑色边框眼镜的男子,突然开口道:“都是一家人,离得再远,彼此心里惦记着,总有一天能团聚的。暂时的分开,是为了下一次长久的团聚……”
哇,好文艺啊。(⊙o⊙)
男子的声音很好听,是赵清茹喜欢的那一类声音,宽厚且有磁性,乍一听跟赵清茹老公方原那声音很相似。
赵清茹侧过头看向说话的那位,正巧对上男子也侧过头看向赵清茹这边。视线相撞在一起,隐藏在厚重的黑色边框眼镜下的目光,竟然炯炯有神,隐隐透露出睿智。赵清茹出于礼节,朝着男子微微颔首,随后回转过了头,不再理会。
真的好像……
赵清茹掩藏在军大衣下的左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忍不住又偷偷瞄向那个坐在司甜对面的男子。男子比赵清茹几个要早几站上车,姓谢,名文乐,今年二十二岁。巧的是这位已经上山下乡七八年之久的老知青,谢文乐同志也在赵清茹几个即将去的目的地吕梁乡大塘镇当知青。
旁人会被分配到哪里,赵清茹不清楚,反正赵清茹是一心想去大塘镇下面的沈家洼找自家大哥,最好能分配到一个村子。而谢文乐就在清水湖水库最近的清水湖村当知青。
这一次,谢文乐乘着还未收割晚稻挤出时间回家探亲。前后只请到十天的假期,扣除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待在家里的时间其实也不过短短三四天而已。即便如此,能回家的机会每年最多一次,而且还不是每次都能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