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淮嘿嘿笑了两声：“产品反馈怎么样，哪方面作用更大？”

　　“回复很简略，细致的市场调查要过段时间，不过……”范兴宗拉长语调，“虽然大部分消费者都是看了广告冲学习机和遥控玩具来的，但产品本身质量过关，小孩没有迁怒，即便没中奖，果粒橙还是开心喝完的。

　　据市场同事所言，成年顾客占了不小部分，而且不是冲着奖品来的，有很多想尝尝带果肉的饮料，显然产品潜力青少年是重头戏，却不会跑掉其他年龄层顾客，真正老少咸宜。”

　　徐长淮道：“早就说嘛，江城玉阑能卖得好，我就不信再远点会焉巴，还有冰红茶铺垫的销售网络，大手笔的广告费用，就算是白水都能扶成顶级饮料，怕个什么玩意。”

　　范兴宗摇了摇头，道：“你做技术，很难明白我的。”

　　“你志存高远，容不得污点，有什么不明白的。”

　　“要这样说话，你就太没良心，还把我想的也太没良心。”范兴宗背负双手，在办公室里踱步。“你有没有观察过商店里什么饮料卖得最多，哪种价位综合销量更广，知名品牌成功的原因是什么，价格服务还是品质本身？”

　　徐长淮冷笑一声，如数家珍。

　　“酒卖得最多，啤酒白酒葡萄酒，一个空瓶子都值五毛钱，买酒的人最有消费能力，碳酸汽水其次，各路招牌如过江之鲫，至于下面流行什么，看我们公司的布局就知道了，绿茶凉茶冰红茶，果粒橙鲜橙多荟萃百分百，鸡翅山水龙吟**水。

　　别以为做技术的都是书呆子，我们转管理前途不比你这样的出身差，无非是人各有志而已，千万别以为你们懂的东西，多么高档神秘，人家都是外行，一窍不通！”

　　范兴宗内心狂震，眼睛直勾勾盯着徐长淮，有太多说不出的感受，遥远之外的人怎样优秀，他很容易察觉，大北的胡飞、留学的井华、向上的张仪林，却经常忽略身边人，汪全这样，徐长淮也是这样。

　　“我错了，有眼不识泰山，给徐总道歉。”范兴宗过来拉拉扯扯，“我矫情，自视甚高，徐总能不能给我个表达歉意的机会？”

　　“摆驾。”徐长淮哼道，“看你的诚意，我会考虑是否要指点你两句！”

　　“说你胖还喘起来了。”范兴宗直翻白眼，“快走。”

　　…………

　　夜幕深沉，周程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妻子和小儿子已经吃过晚饭，正守在电视机前观看白眉大侠。

　　这部由江城电视制作中心和雷云文化联合出品的内地武侠剧，再度掀起收视狂潮，声势不输香江武侠，诚然跟后者相比，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比如缺少武行武指，打斗场面不够精彩，配乐偏向古典没有流行味，但内地武侠正是因为刚起步不久，抱着学习的态度，制作很认真。

　　剧本要打磨，道具要考究，演员还要训练，最关键就是大方，外景舍得展现大好山河壮丽风景，衣服舍得更换，而不是香江武侠边拍边写，一个公鸡碗能用三十年，一套衣服几十部剧换着穿。

　　“吃了没？”周妻起身关切道，“厨房还有饭菜，热一热就行。”

　　“吃过了，但是没吃饱。”

　　周妻料到酒桌上迎来送往，恐怕都是喝酒受气，难有踏实吃饭的时候，说道：“下碗面条？”

　　“行。”周程说完又加了一句，“要青食的空心贡面。”

　　周妻讶然道：“你不是最讨厌青食嘛，咋换了性子。”

　　“少废话，给我倒杯水。”

　　“小乐，给你爸倒杯水，再掏一盆热水洗脸。”

　　“我正看着呢。”正上初中的小乐嘟囔道。

　　“大懒使小懒，小懒干瞪眼。”周程斥道，“都重播几回了，还看这么入神，恨不得钻进去，我给你关了。”

　　“别别别。”小乐赶忙起身，麻溜地把东西备好，送到周程面前，还是得了一句毛毛躁躁的评价。

　　此时广告也跳出来，正是青云果粒橙的赞助。

　　小乐眼珠一转，凑到父亲身边捏肩捶背。

　　“搞莫斯？”

　　“爸，张叔不是在青食当老总么，您能不能跟他打声招呼，多余的小霸王学习机送我一份。”

　　“想得美，几百块的东西张口就要，有没有点羞耻心。”

　　小乐顿时不满。

　　“以前张叔来咱家不是挺勤的吗，你还叫我跟他儿子做好兄弟好同学，现在就是没羞耻心啦？敢情这侄子是假侄子，糊弄人的。几百块钱怎么啦，张叔厂里多的是，他儿子不光有小霸王，还有遥控玩具熊猫娃娃。”

　　“你个兔崽子。”

　　周程放下毛巾，就要来拧他的耳朵，小乐赶忙拉开距离，嘿嘿哈哈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好啦，多大的人还跟孩子一般见识。”周妻在厨房喊着，“小乐，老实去看你的电视。”

　　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面上卧了一个鸡蛋，周围些许青菜点缀，汤水清淡，很适合酒后填补空虚的胃。

　　周程望着这碗面，半晌没动，妻子催他趁热吃，才蹦出一句：“哪些东西是青食出产的？”

　　“什么。”周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说这碗面，有多少东西是青食卖的。”

　　“发什么神经，不是明摆着的事，青农的田黄青菜、田黄鸡蛋、青食的空心贡面、小磨香油，你要就酱，我给你拿阿嫲拌饭。”

　　周程忽地开动，簌簌吃起来。

　　“今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回来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等周程吃完，妻子问道。

　　“发布会开了，饮料二厂卖给可口可乐。”

　　“这不是早就决定的事，只等着上头批准，走完流程么，破产、兼并以及股份改造是改变的主题，厂子没有破产，找到了下家，还是实力浑厚的下家，做什么这副死样子。难道……不要你了？”

　　周程苦笑道：“要呢要呢，还升了副总经理。”

　　“这不是好事？人家外国佬有钱，福利待遇属头个。”

　　“屁的好事，我还在，厂子没了，外国佬上来就要把厂子改成可乐装瓶厂，对车间和人员进行大调整。”

　　“改就改呗，人家不能白花钱，之前不是说过，会帮咱们改进技术设备，维持一定份额的产量，你哀伤个什么劲。”

　　“要是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就好了。”周程道，“外国佬之所以松口，主动加快谈判节奏，是感受到青云饮品的压力，尤其是今年冰红茶和果粒橙火爆，大有国民第一饮料的势头，可口公司坐不住。

　　嘿，看到青食的成功，他们既眼馋我国市场的潜力，感觉遍地都是财富，迫不及待想增加产品，占据更多市场，获得更多利润，又忧虑青食发展迅猛，生怕它成了气候，将来涉足汽水品类，变成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

　　试问这种情况下，他们将厂子改成装瓶厂后，还愿意浪费时间给其他牌子改造、生产和销售吗？恐怕恨不得全部资源都倾泻到可口可乐上，攻城略地占据市场。”

　　“青食的饮料已经这么厉害，连外国佬都忌惮？”周妻问道，“论年头还嫩得很呐。”

　　“有志不在年高，这年头谁有本事，谁就后来居上，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先。”

　　“但是合约呢，可口就不遵守了吗？”

　　“木已成舟，人家有一百种手段扯皮，光是职工去留的问题，就足够捏住厂子软肋，叫我们说不出什么话来。”周程长叹，“当年张光辉说得对，外国佬就是外国狼，根本没安好心。”

　　周妻道：“可是也没办法啊，自己不济事就只能任由别人决定命运，你们不是没尝试各厂重组、彼此兼并，可不行就是不行，别太自责。”

　　“我难受啊。”周程眼眶湿润，“发布会上有个记者，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滨江汽水放进包里，说要珍藏纪念，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周妻无言以对，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那么残酷，那么决绝，那么没有退路，她只能轻抚丈夫的后背，小声安慰：“儿子还在，别跟小孩一样。”

　　周程拧一把毛巾，擦了擦脸，渐渐平复情绪。

　　“从回来你一直都在讲青云食品，还说人家东西做得红火，难不成觉得人家有本事，能抗住外国佬，要把牌子卖过去，借他们做？”

　　“尽想美事，先不说牌子是合资公司的，我没有权力怎么样，就算能卖，青食未必瞧得上，人家会想可口都不要的牌子，我凭什么当成宝，自己又不是做不起来。”

　　“这倒是，青食的牌子都是很新很新做起来的，商标产线也能自己搞，真不贪图什么。”

　　“所以我打算把供应商、分销渠道还有一些技术资料送给他们，希望青食将来会做橙味汽水，甚至可乐。”

　　“你这是渎职，我不会同意你冒险。”周妻怒道，“就算青食做汽水，那也不是二厂的牌子，跟你屁关系没有。”

　　周程叹道：“我总想做些什么，不能眼睁睁成为外国佬的帮凶。”

　　“什么帮凶不帮凶的，尽胡说八道，他青云食品的性质跟你们有什么区别，都是合资厂，都是赚大伙的钱，谁高贵谁卑鄙啊。”

　　“青云品牌是国产的，谁都带不走，但可口可乐是外国的，哪怕它纯粹由国产工厂灌装销售，顾客购买也只是冲着品牌本身，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总之我不准，不准你为别人冒险犯傻。”周妻斥道，“你要真有情怀有理想，就在公司里跟外国佬斗，保住厂子的招牌，逼迫他们履行合约，照数生产我们的牌子，而不是上来发软，期望别人给你撑腰。”

　　“喊什么喊，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是亏心事，你怕什么喊？现在就打电话给张光辉，你问问他好不好意思要你做这种事。”

　　不远处，小乐耳朵竖起来，密切偷听和分析情况，闻听此言，麻溜地拨通张光辉家的电话。

　　周程见状人都麻了，恨不得一拳锤死儿子。

　　“程哥，还没睡呢。”张光辉的声音传来，他不得不接起电话。

　　“刚回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周程踌躇道：“明天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好。”

第742章 避其锋芒

　　张光辉对周程的邀请颇为意外，自他加入青食，后者便将他视作厂子的“叛徒”，是临阵脱逃者，是胆小畏战者，不说态度多么恶劣，至少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

　　冷不丁来个电话，什么意思？

　　他虽有很多疑虑，可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彼此住所相距不远，不可能真老死不相往来，所以非常果断答应邀请，思来想去还备了一份礼物。

　　翌日中午，周程在家跟妻子准备一桌酒菜，静静等待张光辉上门。

　　“不年不节，拎什么东西。”

　　张光辉按时抵达，手上却带了不少东西，周程习惯性寒暄。

　　“劳烦嫂子辛苦做饭，总不能白吃白喝。”张光辉笑道，“小霸王学习机是给小乐的，听我家娃说，半大小子都喜欢，刚好我们公司做活动，仓库不少，云极道茶给程哥，玉阑观山道长们亲手种植，云雾中养出来的毛尖。”

　　周妻迎上来，打趣道：“给他们爷俩都准备了，我的呢？”

　　“瞧嫂子这话说的，我正儿八经上门做客，不是来挑拨离间的。”张光辉笑道，“联造电动剃须刀，给欢欢的，孩子成年了，胡子得好好打理，用不好手动的，这个就合适，电动吹风机给嫂子，头发长洗了不容易干，吹一吹比晒太阳方便，不耽误事。”

　　周妻大喜，连连夸赞张光辉想得周到，周程在一旁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嘟囔。

　　“小词一套一套的，跟推销员似的，你都做了总经理，得讲点派头。”

　　“派头不是对自家人使的。”张光辉笑道，“推销员也没什么不好，没有他们，东西卖不出去我们都得喝西北风。”

　　“就是就是。”周妻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把张光辉引到餐桌，随后找个理由离开，把空间留给俩人。

　　“厂子最近还好吗？”张光辉常规招式起手，“你的压力很大，还吃得消么。”

　　“没你青云舒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话踩中周程敏感神经，他克制不住情绪，阴恻恻道：“我倒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青云的产业越做越大，威风叫全国同行领教，连外国佬都惊动，我们不是对手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