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结账。”保安员轻声道。

　　“没买东西也要结账？这是家黑店啊。”尖嘴猴腮的男人嗓门很大，立刻把正在结账的人群目光吸引过来。

　　保安员静静让开道路：“欢迎下次光临。”

　　尖嘴男忍不住嘴角上扬，一走出门口便加快脚步，浑然没看到有人跟在他们后面，不远不近贴着。

　　罗学云一望便知，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恐怕不是市场或街道的安全员，而是所里派出来整治的执法者，这倒不奇怪，优选店形同地标，对附近的带动效果可想而知，若是偷盗猖獗，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然而这些并不是长久之计，公务繁忙，偶尔清扫一下还行，总不能天天给你做保安，还是得有可靠的办法。

　　“同志留步，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出了大门，一位年轻英武的男子一边向罗学云出示证件，一边紧紧盯着他，仿佛随时会动手。

　　看来是被当成望风的同伙，他摘下口罩：“我叫罗学云，是优选超市的职工。”

　　“少废话，身份证。”年轻人并不认识这张脸。

　　罗学云无奈只能伸手入怀，将手写的卡片递过去，后者一边警惕盯人，一边扫视信息。

　　“陈清？你还真是罗学云啊。”年轻人顿时笑逐颜开，把身份证还回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抓到自己人了，不过你这口罩也吓人，别说跟人家前后脚，就是正儿八经来，都显得鬼鬼祟祟不怀好意。”

　　罗学云笑道：“这不是微服私访，怕被员工认出来么？辛苦同志。”

　　“说哪里话，维护治安打击犯罪是我们的职责。”

　　“优选店的失窃情况很严重么？”

　　“很严重，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来蹲守，平常时间还好，一到节假日人山人海，少不了浑水摸鱼的，惯犯专挑贵的，随大流的什么都装，也不好在店里动手，怕影响街区的声誉，只能挑几个团伙打掉，遏制嚣张气焰。”

　　这种情况倒还真不新鲜，连两条线和公路都有胆大包天的人吃来吃去，何况一家超市而已，不光商品失窃，还有顾客本身的安全，超市做得越好人越多，压力就越大。

　　“这是我们优选的安全工作没做到位，我会尽快推出整改措施，保证顾客和商品安全，减轻同志们的压力。”罗学云道，“再次感谢。”

　　“职责所在，罗总不必计较。”年轻人说道，“就是你真有好的整改措施么，优选也出了许多办法，效果都不大。”

　　“好办法很多，就是得花钱，我来张口比较容易。”

　　“等你的好消息。”

　　告辞后，罗学云准备去其他店，店长闻辉飞快跑出来，追着他的身影不放。

　　动静很大，想忽视都不能，他索性停下脚步，道：“闻经理叫住我是有什么事么？”

　　兴冲冲跑出来的闻辉戛然而止，愣是半句话都蹦不出来，脸庞僵成猪肝色。

　　“罗、罗总，超市有些问题真的是迫于无奈，不光是我们优选，大一点的商店都有这些情况，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风气如此，我们也尽力想办法了。”

　　“嗯，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闻辉垂头丧气。

　　罗学云道：“好坏真假，公司自有评判，你不必着急担忧，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不该你的责任，谁都安不到你身上。”

　　“好的，罗总。”闻辉肠子都悔青了，微服私访就是不想闹大，非要揭开身份，徒让自己尴尬，关键罗总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跟传闻很不符合啊。

　　罗学云没多说什么，安步当车，往别地去了。

　　藩台衙门指的是明清布政使司衙门，因此这片地方也叫作司门口，许久之前就是繁华之地，号称达官贵人来往如云，是本地人心中的老江城。

　　优选在这里搞一个旗舰店，是有着深远考量的，具备成为古早商圈的天时地利，不能漏下布局，而闻辉能在这里当店长，未来在优选前途无量，可越是如此，越是不能对他放松，免得沾惹坏习气走错路。

　　……

　　得到闻辉报告消息的罗学祥，不免有些忐忑，若说优选上下，谁能挑战他的权威，让他害怕，只有这个同村兄弟。

　　任何时候，罗学云都能汇来一大笔款项，解决优选的麻烦，什么困境，罗学云都能提出建议，渡过优选的难关，罗学祥自认不是傀儡，不是照着学云指示亦步亦趋，可也不由得对这样一份神秘恐惧。

　　事情就是这样，哪怕BOSS不还手，只是任由你怎么捶打，血条都不见少，也该感到恐惧和绝望。

　　所以忐忑之余，他还有些兴奋，罗学云是个讲理的人，赏罚分明，指出问题一定会帮忙解决，不能完成的东西，不会强求，这也是支撑他玩命拼搏的原因之一，男怕入错行不假，可若有贵人提携相助，亦可逢山开路。

　　苦苦等了一天，终于在傍晚等到罗学云的电话，明天开会，石头也算落地。

　　“报告一下各家店失窃情况。”

　　没有多少寒暄，人一齐就进入主题，罗学云一边翻看文件，一边听相关负责人介绍情况，总的来说，形势很严峻，优选超市的名头大，品类全，是各路人马青睐的宝地，有本事发大财，没本事发小财，啥都没有不怕，只要有胆子的都能来碰一碰运气。

　　“以优选公司的名义，给牵动的几家派出所各捐赠一辆执勤车和若干防护物资，学祥，你落实到位。”

　　众人均没料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不应该是剖析责任，商讨解决措施么，咋突然谈起捐赠起来，未止损，先花钱？

　　“罗总，汽车摩托还是自行车？”学祥问道。

　　“你希望同志们打击犯罪，开汽车还是骑自行车。”

　　“可汽车价格很贵……”

　　“优选出得起，也必须出。”罗学云道，“后续优选的经营离不开跟他们的合作，不要在关键地方抠门。”

　　学祥道：“是。”

　　“鉴于目前情况，优选超市要做相应收缩，以汉郑庐三城为核心，一直到下面的市县，要保证有支点，既能做门店经营，也能做仓储配送，特别是乡村，哪怕不开设优选店面，也要打通渠道，在部分产品上，选择向我们优选采购。

　　在此之外大城市的门店不再开设，重点放在经销上，以此收缩力量解决内部问题，比如说超市门店管理、货物仓储配送体系以及安全防盗等等。”罗学云道，“吃得差不多，得先消化，练好内功。”

　　席间一阵沉默，许多人都看向罗学祥，等他的主意。

　　“有什么话直接讲，开会不就是为了集思广益，肚子里有牢骚还要别人出头么？”罗学云不轻不重道。

　　学祥不表态，其他人跟着默不作声，好好的气氛顿时僵硬起来，财务部的张同清心里冷笑，淡淡道：“我同意罗总的决定，优选作为零售业，既要建设门店，还要培训人员，采购仓储配送销售，每个环节都需要海量资金，尤其我们还是先行者，犯错改正，改正犯错，磕磕绊绊成本很高。

　　偏偏零售业利润很薄，这样不节制的扩张无情吞噬利润，导致我们攒不下家底，还害怕出现大问题，一下子兜不住，我想适当时候停一停，是好非坏。”

　　他这么一讲话，场面就融洽起来，众人纷纷发言，好像离家很久的父亲，终于被他幼小的孩子们认出来，大胆亲近。

　　“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扩张店面，不光名头好听，能吹得出去，我管多少号人什么的，还能增加许多位子，给属下分果子，但提高成本收效却低，优选不得不站在全局角度，反思总结。”

　　罗学云冷声道：“优选做的是中低端品牌，主打实惠，便宜不贵，先天限制利润，与其盲目在大城市扩张，不如深入乡下，扎实自己的根底，不至于雨打风吹，便摇摇晃晃甚是吓人。

　　以货物盗窃为例，有多少家门店，损失就要乘以多少，在没有行之有效的管理方案之前，所有曾经引以为傲的店面扩张，都将成为优选超市凶猛的失血点，直到把优选流死。

　　我对优选的期待很高，一直注入资金扶危济困，但任何事物都有极限，当优选的失败预期远大于成功时，斩它还是留它，就不以我们任何人的意志改变，诸位都是优选的精英，公司赖以发展的根本，若是被一叶障目，优选这艘大船未来堪忧。”

　　全场雅雀无声，罗学云明晃晃说到这个程度，一副屠刀随时落下的样子，谁敢上窜下跳？在这一刻，大老板的权威显露无疑，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和动摇，即便是素有声望的祥总，都讷讷无言。

　　罗学云没有针对他，但是溅射的余波，足以让他坐立难安。

　　“说回超市盗窃的问题，有没有人了解过RFID射频识别技术？”

第689章 上桌

　　“罗总是要做门禁吗？”

　　微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吸引众人纷纷投射目光，连罗学云都忍不住惊异，开口者不是任何一个部门主管，而是店长闻辉，按照总部-区域-店面三个层级，他并没有参会资格，只不过藩台衙门店比较特殊，一来是问题严重的典型，二来他身上还有培训负责人的身份，两项都跟会议息息相关。

　　望见优选一众核心管理层含义不明的纷乱目光，闻辉手心冒汗，若是寻常时日，他未必会出这个风头，但昨日之事很冒昧，恐怕在罗总面前留下不好印象，既然撞上这个机会，不得不表示表示，以求刷新观感。

　　罗学云饶有兴趣道：“你知道？给同事们讲讲。”

　　闻辉深吸口气道：“超市失窃的问题，并不是我们优选做的早经验不足，而是自选商场的必然，即便是西方老牌超市，居民比较富裕，防盗系统较为完善，依旧有千分级的失窃率，国内更为猖獗，首都魔都的同行跟我们优选有相同困扰，相关新闻上过报纸。

　　西方超市针对这种问题，研究一套电子商品防窃系统，技术原理就是罗总讲的射频识别，简单来说就是商品上有一个电子标签，然后大门处再设置检测器，如果商品没有经过收银台解码，再经过大门时就会发出警报声，大概像是雷达一样，扫描每个出门的顾客，这样一来，可以避免搜身的尴尬和冤枉顾客的风险，对不明所以的顾客是一种强大威慑。”

　　罗学云轻轻敲打着桌子，心念飞转，闻辉说的简单却把大致情况讲明白了，射频识别的好处就是不接触，其作用非常广大，不光是超市防盗，门禁管制，包括青云想要做到的食品安全溯源，都能运用。

　　早在八十年代初，霓虹就运用这种技术上线ETC，实现电子不停车收费，仅论技术设备和商业化方案，都已相当成熟，国内之所以没广泛上马，主要原因还是穷，自选商场都没几家，汽车保有量数量惊人，非要搞高科技，成本上划不来，会显得好大喜功。

　　这也是罗学祥等人的局限，他们更在乎门店扩张，销售量增加等直观数据提升，而不是精炼内功，从做大到做强。

　　闻辉能将这东西说明白，显然私底下有研究，考虑过解决方案，只是讲话之前非要来些教科书式的背景介绍，属实让罗学云有些绷不住，不知道他是给自己开脱，还是希望其他人加深理解，抑或者不着痕迹邀功，总结来说就是水平有，心态还不够沉稳。

　　财务主管张同清道：“外国用的玩意价格不低吧，要是每个超市都用，岂不是大大增加成本，还有电子标签，是每件商品都加？那得增加多少人工和物料。”

　　闻辉道：“不是所有商品都要，主要是高价值体积小易被盗的品类，电子产品、保健品、服装、酒之类的，至于蔬菜水果肉食零食啥的就不用管。”

　　张同清皱眉道：“效果不大，我们在这些专区增加保安员不比引进系统便宜？”

　　闻辉欲言又止，罗学云笑道：“张主管问，你知道就说下去。”

　　“超市内的保安员只能防止顾客破坏，不能防止盗窃，嫌疑人完全可以先放到购物篮里，再找机会藏起来，我们必须捉贼拿赃才有说服力。”

　　“也就是说，你这什么防盗系统，只能稍微减少损失，不能完全杜绝？”

　　“是的。”

　　张同清眉头紧皱，道：“这样一来，效果就大打折扣，有点虚。”

　　见闻辉不吭声，罗学云才缓缓接过话茬，道：“虚不虚的都得做，这是零售业的趋势，优选如果要做下去，必须迎难而上，不能坐视盗窃问题成为超市的失血点，频繁存在。

　　此外，电子防盗系统只是升级的一步，还要佐以闭路电视和电子收银，闭路电视的录像既可以威慑不良分子，也能当做铁证，电子收银则能结账精确，收款迅速，更好统计相关数据。双管齐下，不光防外人，同样限制员工监守自盗。”

　　全场死寂，连罗学祥都忍不住浑身燥热，怪不得要收缩，原来是要把资源放在升级上面，闭路电视，好家伙，电影里有钱人用的东西都来了，那得多少成本？

　　不过，若是能实现这三件套，不光优选的管理走向自动化现代化，对其广告作用更是无与伦比，实打实的西洋景足够让很多好奇者过来亲眼所见，大大增加人流量。

　　“在业务上，优选要做好区分，自营门店只在核心区域开设，做大做强做精做美，务必起到引领作用，让别人心甘情愿，辛苦进城一趟或者坐公交车骑自行车跑很久来逛优选，即便买的东西不多，也觉得值了。

　　往下的市场，要优选供应链发力，主动给那些居民家门口的个体商店小卖部供货，我们长期跟厂家大量要货，压低出厂价，再频繁给个体户小卖部供货，承诺卖不完的可退换货，这利润做起来不比优选超市小。

　　同事们，优选超市招牌很老，对许多顾客来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倘若我们盲目扩张，只求连锁门店越来越多，而服务质量下降，等同自掘坟墓。”

　　“这样一来，优选等同要分两个业务群，兼顾零售和批发？”罗学祥问道。

　　“不错。”

　　“那仓储运输还得增加投入呀。”

　　“这事我们过会儿聊。”

　　众人一听罗学云这么说，便知道领导们要开小会，羡慕嫉妒的同时，也忍不住兴奋，虽然门店开设上收缩，但其他业务仍是扩大趋势，听大老板的意思，还不是一般的扩大，只要能升职加薪，似乎没必要纠结具体干什么。

　　“机器设备的更新加强，只是增加手段，不能一劳永逸，对门店本身同样要调整，首先就是货架安排，不要抠抠索索挤在一坨，让顾客生出崎岖狭窄憋屈感的同时，还造成太多视野盲区。

　　第二，超市内保安员取消，改为导购，替顾客介绍、寻找商品的同时，把控视野盲区，若是遇到可疑人员，通过对讲机报告总控，收银处的保安员提高警惕。

　　在这之外，还得增加提醒标识，类似‘内有监控’、‘注意随身物品’等等，以及跟所里做好沟通，时不时抓一回，杀杀不良风气，让不法分子知道优选不好惹。”

　　罗学云道：“当然，以客观规律讲，光靠这些手段只能压制减少，并不能杜绝，但优选一定得尽自己的努力，让顾客知道，他们不光能在优选买到实惠精美的好货，还能安心安全的购物。信任比什么都重要。”

　　这下不得不鼓掌，大老板如此表态，言明要不惜一切代价，维护优选的品牌，他们做员工的还有什么话说，跟着享福！